月,圓,染透了天邊一隅。
衢宮南殿,陰影中有三人。一人站立,二人佝僂。
“馬、犬,先前婦瑾小產之事可有確認?”問話者為小臣宵。
犬答曰:“確為衢侯下藥,致使婦瑾小產。那侍奉的奴婢香兒與小的交好,親口告訴小的,不過,后來被衢侯滅口了。”
“哦?她可有說緣由?為何衢侯之前會故意令婦瑾不孕?”
“婦瑾曾有透露,說是為小臣宵謀大計,衢侯居其位似乎,似乎心有僥幸……”
“難不成,這衢侯一心是要為老夫準備好侯位的,不過,此次突然宣布婦瑾有孕,恐怕,衢侯是決意永攬侯位了。”小臣宵喃喃自語,一旁的馬與犬不明所以。
“對了,小臣宵,小的還有一事稟報。”馬道。
“何事?”小臣宵問。
“六年前衢侯封的馬空,此次竟隨衢侯派出的兵士前往殷商以北阻擊鬼方了。”馬答曰。
“恩?”小臣宵皺了皺眉頭,說道:“怎的派此人前去?這其中果然有問題!”
“那,是否需小的前去調查,探明衢侯派兵的真相?”犬問道。
小臣宵擺了擺手,說道:“這衢侯若是拿婦瑾作為擋箭牌,也太嫩了些,此番,他不過就是以婦瑾有孕作為壓制老夫的籌碼,自冊范娶了巫槐之后,這衢侯也越發囂張起來了,看來,老夫是應該好好給這豎子一個教訓了!”
小臣宵咬著下巴,狠狠說道,一旁的馬和犬皆覺得心驚膽戰。
“馬犬聽命,繼續監視衢侯動向,老夫在衢宮這幾日,你二人好好聯絡百辟,巫那邊雖有些棘手,還是盡管去辦,無論如何,一定要將婦瑾的情況及時向我稟報。三日后,慶典結束,老夫,恐怕須趕回沐地巡視兵士了。”
“諾。”犬馬二人答道。
墨色,逐漸暈染月色。
幽幽深宮中,傳來悠揚的塤聲,樂聲極怨極悲,聲聲悲愴撞進人的耳膜,撞進人的心坎,撞進人的靈魂。
九川站在宮殿前,望著空中的黑幕,企圖透過那墨色探尋后面的皎潔月光。
“衢侯!”
身后忽的傳來人的體溫,婦瑾過來抱住了九川。
“衢侯竟會吹塤!著實令婦瑾驚訝!”
“先前向大萬學了些許。”九川說道。
婦瑾驚訝地望著九川,九川忽的慌了神,他發現,自己方才的神情過于溫柔了,絲毫不似衢侯。
“話說那位被衢侯派往大邑商的大萬,是名‘九川’吧,前些日子,似乎已返回衢國,怎不見那位大人?”婦瑾問道。
九川穩定了自己的情緒,用衢侯的語氣回答道:“暫且不用管那人,本侯自會處理。”
“哦。”婦瑾答了聲,繼而小心翼翼地問道:“其實,瑾還有一事不明……”
九川見婦瑾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問道:“婦瑾,本侯與你既是夫婦,你但說無妨。”
婦瑾抬起頭,一副楚楚動人的樣子,問道:“為何,為何要如此?”
說著,她望了望自己的肚子。
九川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于是假裝憐惜地將手撫上婦瑾的肚子,說道:“上次你小產,身子已極為虛弱,你年歲已高,若本侯還執念,恐怕會誤了你一生。本侯,不愿后悔。”
婦瑾感動地望著九川,眼角閃出幾顆淚花來。
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婦瑾真正看到的那人,九川還是有些心疼。
“哎?這玉玨是?”
烏云散去,再見圓月,忽地,婦瑾看到了九川腰間露出的龍形玉玨。
“沒,沒什么。”
九川趕緊將玉玨收了回去,而后故作鎮定地解釋道:“此乃今日百辟獻禮,本侯見它甚好,便直接戴上了。”
“哦,原是如此啊!”婦瑾微微一笑,心里卻是一番疑惑。
“好了,如今你有孕在身,理應好好休息,本侯這邊還有些政務需處理,你先回去歇息吧!”九川對婦瑾說道。
“諾。”婦瑾沒有半點違背,直接乖乖地回了寢宮。
一個奴仆前來,九川隨后便跟隨奴仆前往了偏殿。
花蠻正在殿內等候,看到九川一來,便趕緊過來,問道:“白大人,今日沒有異樣吧?”
九川點點頭,隨后又問道:“素一,也沒事吧?”
“自然無事,不過是出于沉睡而已,白大人若是按照衢侯的指令一步一步做,素一姑娘自然也會得救。”花蠻答道。
“其實,我怕婦瑾已經起疑心了。”九川說道。
“這是何意?”花蠻問。
九川走到花蠻身旁,小聲說道:“方才,她見到了我的玉玨。”
“玉玨?”花蠻疑惑地問道。
“便是父衢所予之物。”說著,九川從腰間拿出一塊龍形玉玨來,只見那物通體瑩白,在皎潔的月光下閃現著神圣的光芒,將人的視線吸引得無法離開。
“好似花蠻你手上那塊玉佩吧。”九川無奈地嘆了口氣,想到了先前花蠻之父留給她的傳家寶來。
“不過,衢侯似乎也有一塊……”花蠻好奇地探過頭來,不可思議地盯著九川手上的瑩白之物。
“他若有,那是自然的。我與他二人分別出生之日,父衢便將一塊龍形玉玨系于我脖間,另將一塊蛇形玉佩系于他脖間。”九川似乎再次回到了過去的歲月,臉上浮現出一種極為不真實的表情來。
“果然。”花蠻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罷了,此物不過是給我帶來厄運之物罷了。”九川一邊說著,一邊將玉玨隱藏在了衣間。
“婦瑾可知曉此物?”花蠻問道。
九川思索了半天,道:“這倒不好說,畢竟,八歲前我雖在衢宮,但小臣宵從未帶其子女前來過,僅有一次,我八歲生辰時,不過那次,亦未能直接見面,她知不知曉我倒是不知。”
“那邊無需過于擔憂,畢竟,小臣宵還不曾知曉你的真實身份,衢侯那邊,似乎亦將調查白大人的一切事情交由可信之人秘密處理,就連我,亦是不久前才知曉白大人的真實身份,這一點,白大人亦是知曉的。”花蠻說道。
“這倒是真的,不過,還是令人擔憂啊……”言畢,九川望向了極為遼闊的天際,浩瀚宇宙似乎遠在天邊、卻又伸手可及。
……
“你深夜找我前來,所謂何事?”小臣宵問道。
面前的女子僅著一件薄衣,表情極為凝重,她是婦瑾。
“父宵還在生氣?”婦瑾試探得問道。
“我有何氣可生哪!婦瑾有孕,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生氣!”父宵一邊說著,一邊撫摸著女兒婦瑾的腦袋。
“若是如此,瑾也就當著父宵的面直說了。”
看著婦瑾的表情忽地變得嚴肅起來,父宵也收斂起自己虛假的慈愛來,問道:“怎么?是想向父匯報你同衢侯夫婦恩愛之事么?”
婦瑾趕緊搖搖頭,委屈地說道:“父,難道不早就知曉婦瑾這十五年來未曾有孕的原由么?”
這一問,小臣宵表情驟變,喝道:“瑾,你這是何意!”
婦瑾緩緩說道:“父宵,實際上并不希望瑾懷上衢侯之子吧?”
“啪!”
婦瑾剛一說完,父宵便狠狠地閃了她一巴掌。
婦瑾撫上自己紅腫的左臉,搖搖頭,繼續說道:“婦瑾一直小心翼翼,遵照父宵的囑咐行事,婦瑾很清楚父宵要的是什么,故……”
話還未說完,婦瑾小聲啜泣了起來。
“好了,婦瑾,既然如此,此番,衢侯為何使你有孕了?”小臣宵再不想看到婦瑾這個哭哭啼啼的樣子,他完全失去了耐心,于是露出了自己的真正面目。
是的,正如婦瑾若言,他小臣宵想要的,衢國侯位,是整個衢國的真正控制權,他不愿意僅僅當一個幕后控制者,他想要的,是親自坐上衢侯寶座!
“先前瑾曾幾次有孕,后皆小產,想必,父宵早就知曉了。”婦瑾說道。
父宵點點了頭,補充了一句:“雖說是知曉了,但并非早先,衢侯保密之好,確實令老夫驚訝萬分。”
婦瑾繼續補充道:“衢侯一直在為父宵保護著最有利的侯位機會,這一點,正是瑾三番五次小產的原因……”
“雖說尚不知曉衢侯為何會不留子嗣,極少親近女子,但就事實來看,他的這一決定的確是為老夫保存了十幾年的侯位,不過,這也斷了他自己的后路,這正是我疑惑之處。”
小臣宵捻了捻胡須,問道:“那,你可知曉,此次你懷孕的真正原因?”
婦瑾皺了皺眉頭,思量了片刻。
還沒等婦瑾回答,小臣宵發話了,只聽他說道:“或許,他已經準備完全掌權了……”
婦瑾聞言,手一顫,神情恐慌。
“這也是情理之中,你為何如此恐慌?其實,早在二十五年前,老夫就不應聽信他這個六歲孩童之言,留下了此禍患,現今看來,衢侯勢力日盛,早不在你我控制能力之內,婦瑾,你這夫,可是要借你之腹,謀你之父了啊!”小臣宵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婦瑾的肚子。
“其,其實,婦瑾發現了一件異事。”婦瑾突然說道。
“哦?”小臣宵似乎來了興致,目不轉睛地盯著婦瑾,問道:“快說!是何事?”
婦瑾沉默了半天,回答道:“瑾覺得,當前這個衢侯,或許,并非真正的衢侯……”
小臣宵聞言,表情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