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真的太像了！當真是親兄弟！”
銅鏡中，九川身旁探出花蠻的臉來。
“花蠻，自我假扮衢黔以來，每日你必言此語，還不曾習慣么？”九川轉過頭去問花蠻，而后起身，走到床邊，深情地看著平躺在床上的素一，她閉著眼，深情安詳。
“之前主子蓄著胡須，不曾對比過你二人的相貌，自主子剃掉胡須后，越發覺得白大人就是主子了。”花蠻如是說道。
“不過抹了些染色草藥，皮膚稍微黝黑些，殿上百辟竟個個不識我的真實身份，連同小臣宵與婦瑾亦一并瞞了過去，當真是可笑！”九川一邊鄙視道，一邊又輕輕地撫著素一的臉頰。
“花蠻，方才你那神情，若是被那人看見了，恐怕又該狠抽你了罷。”九川淡淡說道。
九川所指那人乃是衢侯，的確，正如九川所言，花蠻從未在衢侯面前表現過那般情緒失控之態，哪怕是一點點，亦會引起衢侯不滿，畢竟，衢侯不允許手下有一絲感情存在。
于是乎，花蠻收斂了表情，靜靜在一旁守候。
待九川梳洗完畢，問花蠻道：“他還有何命令？”
這已經成為九川的習慣。
衢侯臨走之前，留下三簡，每一簡中皆為一個指令。九川先前所行的第一個指令，便是將婦瑾有孕之事告知小臣宵，并將其公諸于眾。
一開始，九川見到這一指令時，亦是嚇了一跳，他本以為衢侯是絕對不會讓婦瑾懷孕，沒想到，衢侯竟然會在自己返回衢國之前使婦瑾有孕了。
這一點，實在令九川捉摸不透。
“下一命令，須等到衢侯通知。”花蠻冷冷說道，又恢復了往常的冷漠。
九川搖了搖頭，說道：“可笑！至今我還須受命于他！可笑！當真可笑！他既可以傳令打開簡的時日，何苦如此麻煩，還要另外留下簡，直接傳令即可。”
“想不到白大人心思竟如此不成熟！”花蠻譏諷道。
九川注視著花蠻，聽到她以一副睥睨萬物口吻說道：“若當真如此方便傳令，小臣宵及其爪牙恐怕亦是輕松知曉主子的計劃了，我看，連那傳達開簡時日的信者亦是不知曉究竟傳達的是何物吧！”
的確，正如花蠻所言，衢侯想得極為周全，既避開了小臣宵等人，又可暗中傳遞信息。
或許，自己當真要從衢黔身上學習很多吧。
九川心想。
想罷，九川再次回頭望了望躺在床上的素一，無奈地嘆了口氣。經歷了許多，實質上，他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九川，獨善其身的九川，命運一次次迫使他屈服，不過，他依舊頑強地奮起反擊，就如同他之前狂揍衢侯一樣，他亦是錚錚硬漢。
可，此次為了素一，他依舊得屈服。
空氣中，凝結著一絲悠遠來，來自別處的寄托，九川似乎，隱隱地，嗅到了這股氣息，頓時，他掩面，這動作卻引起了花蠻的疑惑。
“白大人，這是？”花蠻問。
九川趕緊搖搖頭，盡管方才的氣味引起了他的不適，但很快地，他又將此種感覺給隱沒了下去。
“報！”
有一兵士從外喊道。
“如此看來，便是主子的命令到了。”花蠻小聲說道。
“傳！”九川冒充衢侯說道。
那兵士一進門，便只說了句：“啟。”
而后，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果然，是衢侯的命令到了。
九川趕緊將第二簡打開，見上面寫著：
傳宵，告衢國，慶生，召各邑百辟，公布婦瑾有孕，暗中延請史李。
這是衢侯讓九川昭告衢國為自己慶生，另外還須暗中聯系史李，應當是為謀劃小臣宵一事另做打算。
九川細細思索：其一，多年未慶生的衢侯會選擇在如此一個風口浪尖行事，恐怕主要是為了轉移國內之人的注意力，將鬼方與殷商的激戰暫時從眾人視線當中轉移；其二，既然衢侯敢命令自己私下與史李聯系，可見他與史李的關系非同一般，或者說，史李實際上才是全衢國最為衢侯所信賴之人；其三，召各邑百辟，真正的衢侯明明隨同婦好前去抗擊鬼方軍隊了，但是他竟然敢宣布全國慶生，如此可見，他對內對外的保密工作皆謹慎。
果然不可輕視衢黔，此人當真不是往日那孩童了！
“花蠻。”九川喚道。
花蠻有一絲的恍惚，就在九川叫她的那一刻，她似乎是看到了真正的衢侯。
“主子，有何吩咐？”花蠻竟真的將九川作為了自己的主子。
“將素一帶至安全處，此處，本侯須同貴客會面。”九川淡淡說道，完完全全就是衢黔的姿態，或許，此時，他已然成為了衢侯。
“諾。”花蠻應聲離去。
九川拖著華美的鞋，行至門口，一束光線直直地打在他涂抹有草藥的臉上。
“南竹。”九川大聲喚道。
那個清秀的奴仆立馬出現在了九川的面前。
“本侯命你，請小臣宵前來。”
“諾。”南竹幾乎是小跑著便離開了。
未幾，小臣宵果真來了，不過，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并不大高興。
“拜見衢侯。”小臣宵走過來向九川行禮。
“免。”九川說道，又向南竹揮了揮手，示意他回避。
待到南竹下去，九川趕緊裝作一副極為恭敬的樣子，對小臣宵說道：“父宵，今日，黔請你來，是……”
“哎，衢侯，難不成是婦瑾有孕之事么？”小臣宵打斷了九川，直直問道。
看來這老狐貍早已料到九川此次召見他的目的！
“確是如此。”九川點了點頭，而后又說道，“其實，此次黔，是希望借著慶生之名，將此等喜事公布全國上下，不知，父宵意下如何？”
一口一個“父宵”，九川心里惡心至極，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他面前之人，乃是直接導致父衢暴斃，又陰謀奪取衢國侯位的惡人。九川難以想象自己的胞弟是如何在此等卑劣之人面前委曲求全了二十五載，還能淡定稱其為“父”的。
或許，果真是同流合污吧。
“慶生？”小臣宵一臉驚詫的模樣，繼而又說道：“自二十五年前，你便言不再慶生，今日怎突然提起此事，況且，你的生辰，不早已過去些時日了么？”
此話倒是考倒九川了。
九川沉默了半晌，緩緩說道：“二十五年前，不過是黔不甘尾隨兄長慶生，早過去如此之久了，黔心中的郁結已化。”
這番話，若當真是衢黔的真心話倒好，可是，非是九川站在衢黔的角度想出來的虛假之辭，無奈！無奈！
“哦？如此？”小臣宵雖是疑惑了一下，而后說道：“你一向是聰慧之人，二十五年前，我便知曉了，若當真如此，那倒好，不過，非得在慶生大典上公布瑾有孕么？”
小臣宵的臉上有一絲極為不情愿的表情，九川很快便捕捉到了小臣宵臉上這細微表情來，果然，這小臣宵不愿自己的親生女兒懷上衢國子嗣！
“本是想著特擇一日宣告的，而后又想若是將黔的生日與此日選作一日，倒是引起全國歡喜，而后，便命貞人縛占卜吉日便好。”九川一字一句地說道，九川明明知道，每一句話都是一根刺，不斷挑開小臣宵的皮肉，直接戳痛他的骨頭。
“隨衢侯即可。”小臣宵小聲說道，而后便離開了。
從屋后走出花蠻來。
“素一可有安置好？”九川問道。
花蠻點了點頭。
九川腦海中閃過一絲疑惑，問花蠻道：“花蠻，依你之見，小臣宵會有何行動？”
花蠻愣了片刻，若是平日，衢侯是決計不會從她這里尋找答案和決策的，他一向都是直接命令花蠻。
果然，還是不同的。
花蠻搖了搖頭。
“花蠻？花蠻？”九川連喚了兩聲，見花蠻還未有反應，便拍了一下花蠻的腦袋。
這一拍，花蠻的臉立馬就紅了，她實在很難將眼前這個冷俊相貌的男子與自己心愛的衢侯分離開來。
“依小臣宵方才的反應來看，小臣宵似乎并不希望婦瑾生育主子的子嗣，不過，花蠻，也猜不透主子為何會下令公布婦瑾有孕，而且，還先命白大人召小臣宵。”花蠻很快便恢復了對九川的稱呼，畢竟，九川并不是衢侯，雖是相貌相似的親兄弟，但就政務方面的經歷而言，他二人是大不相同的。
花蠻見九川閉上了眼睛，長長的、濃濃的睫毛耷拉下來，那姿態，極為英俊。
花蠻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感到自己有些神情恍惚了。
“蠻兒。”九川喚道。
花蠻感到腦袋有一股血液冒了上來。蠻兒！這稱呼只有衢侯——她真正的主子才會如此叫，可是，衢九川竟然……此人，也太過不知所謂了吧！
花蠻心想。
其實，九川并無半點想要褻瀆和調戲花蠻的意味，他只是，在此刻，突然明白衢黔真正的意圖了，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讓自己冒充他，又讓十五年不見有孕的婦瑾突然懷孕，還要以慶生為噱頭昭告全國，明白了，九川都明白了！
“傳史李。”九川命令道，聲音極為低沉。
花蠻瞪大了眼，她似乎，看到了真正的衢侯。
“敬諾。”花蠻應聲離去。
衢侯，此次是要徹底滅掉小臣宵啊！
九川平視前方，見樹上飄下一片葉，被風卷了去，不知所蹤。
箭與矢，合力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