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未鳴，夕陽未落，草木未凋。

前方，延綿落著矮矮小小的半穴草棚，一江劃隔兩地異世。

衢侯，正騎馬，拼命趕往衢南戰場與鐘甄氏會面。

“阿奴，怎還不見我國兵士？”衢侯問旁邊一同騎馬前行的兵士道。

那兵士疑惑地搖搖頭，也奇怪道：“怪了，衢侯，我等已越過大池，按先前來報的探子之言，亞鐘等人應當在此地抗擊羌人的，怎不見亞鐘？”

衢侯握緊了手中的戈，變得小心警惕起來。他環顧四周，卻并沒有發現有任何動靜。不過，就在他注視著前方之時，眉頭一皺，察覺到了異樣。

“吁——”

衢侯大喊了一聲，停住了馬。

身后跟隨的兵士見衢侯突然停了下來，也紛紛駐足，等著衢侯發號施令。

“快撤！有詐！”衢侯朝后大喊道。

兵士們聞言，紛紛變得恐慌起來，慌不擇路。

“不可亂了陣腳！”見兵士們慌張起來的狼狽樣子，衢侯大吼一聲。聽聞衢侯這一吼，兵士們紛紛安靜下來，而后有序往后撤退。

果不其然，江對面的半穴草棚中突然竄出一個又一個的羌人來，皆穿著簡陋的服裝，無任何甲胄，手上的武器卻與衢國的正規兵士無異。

來不及衢侯思考，那些羌人便渡江過來，追殺衢侯，人數遠遠在衢侯帶領的兵士之上。

一向健壯的羌人奔跑起來極為迅速。幾個為首的羌人很快便追上了衢侯的騎兵。他們瘋狂地捅著馬腹、馬尾，毫無章法。

衢侯的馬匹很快便被幾個羌人捅傷倒下。這幾個羌人的意圖極為明顯，皆是沖著衢侯來的。

無奈之下，衢侯只得下馬與其作戰。衢侯武藝本是極為高強，但不想，這些羌人對付起衢侯來毫無章法，也就是說，正是他們的毫無章法，反而使得他們毫無破綻。

幾個羌人輪番攻來，似乎是決心要殺掉衢侯的樣子，而后又有十幾個羌人過來幫忙，隨著圍攻的羌人越來越多，衢侯察覺到了情況不妙，趕緊喚人前來幫忙。

跟著衢侯的阿奴見狀，立即喚人過來救衢侯。

隨著羌人增多，完全就像是銅墻鐵壁擋在了救援兵士的面前，這一堵鐵錚錚的人墻將衢侯死死地圍困在了里面。

“快來人！”衢侯一邊擋著周圍的攻擊，一邊大喊道。

胸口疼痛猛地竄上來，體力漸漸不支，衢侯眼前似乎也變得眩暈起來。

“快，快來……”

手中的戈“哐”地一聲被揮來的刀砍斷，衢侯視線模糊起來，不過，他終于看清了刀上的圖騰，這竟是衢國的圖騰。

衢侯瞬間明白了，衢邑坊里的多工錐背叛了他！

衢侯先前強占了錐的妹妹錦，錐懷恨在心，于是助羌人鑄造兵器，加害于衢侯。

竟會是自作孽！

衢侯心中嘆道。

一把斧頭落了下來……

“黔！”

羌人墻“轟”地開了一道口，一根矛“嗖”地一聲飛進了那個舉起斧頭想要殺害衢侯的羌人胸口中。

“啊！”

羌人一矛斃命。

衢侯望過去，從開出的通道直直望過去，竟看到騎在馬背上的九川正維持著一個投矛的動作，背后的弓弩手正朝著圍困衢侯的羌人射箭。

剎那間，衢侯周圍的人墻轟然崩潰。

“沒事吧？”九川快馬加鞭沖到衢侯的身邊，伸出手，想要扶起衢侯。

“不是要你在衢宮中么！”衢侯大吼道，臉上依舊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突然，九川跳下馬，下一秒，將衢侯死死地擁入懷中。

“衢白，你瘋了么！竟敢抱本侯！你不是那么恨本侯么！怎會這個時候……你是在找死么！”衢侯掙扎著，狂吼道。

九川笑了笑，含淚說道：“是啊，若不是黔，我只怕早死了……”

“你，這是……”衢侯瞪大了雙眼，臉上浮現出一幅與往日里冷酷氣息全然不同的表情來。

“黔，尹李全都告訴我了，你的事……這二十七年來，苦了你了。”九川緩緩說道。

“該死！尹李竟敢違抗我的命令！”衢侯在不經意間，將“本侯”換成了“我”。

“當心！”素一在九川身后喊道。

一把刀扔過去，直直插入了一個撲過來的羌人身上，原來是衢侯順手抽起了身旁的一把刀，干掉了一個想要趁機偷襲衢九川的羌人。

“不想我二人戰死在此地，便趕緊放開我……”衢侯冷冷說道，臉上卻露出了一股羞澀的紅潤來。

原來，那個冷酷如同冰人的衢侯，竟然還有如此可愛的表情！

素一不禁贊嘆道。

九川緩緩松開了手，回頭看了看那具倒在自己身后的尸體。

“罷了，白，我的事，暫且不管，若是想在此與我一同保衛衢國，便拿起這把刀，迎戰仇敵！”衢侯一邊說著，一邊從一具尸體上抽出一把刀扔給九川。

刀光一閃，九川眼前一晃，順手一接，便接下了那把刀。

“哼！感覺還真像是你我二人兒時扮演壯士與賊人的場景，不過，此番倒不是兒戲了，準備好了么？衢九川。”衢侯笑道，拉住旁側一馬，騎了上去。

九川重重地點了點，同樣地，騎上馬，咧嘴一笑。

一陣沙塵揚起，馬蹄聲噠噠，同征一笑泯恩仇……

只見兩匹戰馬直搗對面河岸，挑起一座座草棚，前面無數躲藏著的羌人盡數竄出，慌亂迎戰。

“哐哐哐……”

三下五除二，九川便解決了數人，毫不留情。

“我衢國的大善人衢九川竟然轉性殺生了！稀奇！稀奇！”衢侯在后面故意大喊起來，九川并沒有理會，繼續忍著一絲痛苦面無表情地對付羌人。

衢黔側身傾斜下馬，以戈回挑，沿途削掉羌人的鼻梁，再一上馬，取出身后的矛，倏爾轉身，直直刺向從樹上跳下的偷襲者。

“如何？你我比試一番可好？”衢侯邪魅一笑。

九川立即回復道：“有何不可！”

他已不再畏懼殺人。

“去啊！”

衢侯大吼一聲，那馬便猛地向前沖去，瘋狂沖進羌人的隊伍中，衢侯在馬背上狂掃亂轟，只見羌人一個個倒下。

九川隨后跟了上去，面對一個個來襲的羌人之時，九川猶豫了片刻，卻遭一羌人射來的毒箭攻擊，手臂上鮮血汩汩。

“蠢人！”衢侯罵道，而后折回來支援。

羌人越聚越多，似乎是掐準了這個時候，特意奔著衢侯等人而來。草叢間露出數人的頭頂，見那束發的樣子，倒不似羌人。

“沒事吧？”衢侯關切地問著九川。

九川搖搖頭，只覺得腦袋一暈，身子一斜，便要倒下馬去，衢侯趕緊將九川接住……

擊鼓，收兵——

“嘶——”

耳畔傳來鳴聲，九川瞬間睜開眼，視野中出現一個婦人的背影，著黑衣黑裳，背對著九川，忙碌著什么。

鼻中襲來濃濃的草藥味，九川望向一邊，看到旁側的火塘中燒著水，角落里堆著許多草藥。

“有絳氏！”

九川突然認出了這黑衣婦人來。

婦人轉過身來，無眉黛的一張臉，熟悉的裝束，熟悉的樣貌，果然是衢國神醫有絳氏！

“衢，九川，你終于醒了啊？”有絳氏尚不習慣如此稱呼衢九川，于是在叫出第一個氏時停頓了片刻。

“有絳氏，你怎會身處此地？”九川好奇地問道。

有絳氏淺淺一笑，解釋道：“我本云游衢南，沒想羌人突然襲來，正好遇上南下抗擊羌人的鐘甄氏，國之大事，我便留在營中醫治傷者了。”

“沒想到云游四方的有絳氏竟會有如此擔當之心！”九川嘖嘖稱贊。

有絳氏不緊不慢地回復道：“我也沒想到，你竟會是衢國大公子——衢白。”

九川倒吸了一口氣，說道：“有絳氏皆知曉了？”

有絳氏點點頭，道：“其實，我與公子之母，先衢侯之婦，原是舊交。我最后一次見大公子之母，便是她剛剛產下你之時，而后，我便云游衢北，直到聽聞你母的死訊，趕回來時，你母已下葬，說來，倒是極為遺憾！你母，確是位美人！”

九川聞言，驚訝不已，喃喃道：“原來還有如此淵源！”

“不過，我初見你之時，你尚在襁褓之中，現今竟過去三十五載！”有絳氏嘆道。

“好了，九川，我不便多擾你休息，你的傷口已處理好，幸好不是很深，毒素已清除，你亦懂得些醫術，傷后切忌大動，我還需趕往他出醫治傷者。”有絳氏囑咐道。

九川點了點頭。

等到有絳氏離開，鐘甄氏走進了九川所在的草棚，她剛好與離開的有絳氏相視一笑。

“鐘甄氏，前方戰況何如？”九川一見鐘甄氏，便急急問道。

只見鐘甄氏放下手中的鉞，跪坐了下來。

“白大人莫要急躁，前方戰情基本已控制，我本在大池以東，突遇羌人襲兵，幸得衢侯及時趕到，助我剿殺了彼處的羌人。”

九川問道：“衢侯何在？”

鐘甄氏答道：“衢侯正在營中休養，命我前來探望白大人，白大人，你的傷，不打緊吧？”

九川動了動手臂，仍舊有些酸痛。

他勉強一笑，說道：“無礙。”

“那衢侯接下來的計劃是？”九川追問道。

鐘甄氏“噓”了一聲，環顧四周，從草棚的縫隙中窺探外部，并未發現任何異樣，于是放心地回答道：“其實，衢侯帶來的百余兵士，連同白大人帶來的兵士，幾乎盡數死傷，調回衢邑的一旅早已返回，衢南的情況不容樂觀，衢侯已傳令，召回部分守衛衢北和衢東的兵士，不過，到令尚需一段時日，衢西的情況也相差無幾，此番羌人來襲，有沐族幸存者帶路，攻勢極猛，衢侯也極為焦慮啊！”

“鐘甄氏！看來，得趕緊諫言衢侯，奏明商王，請求殷商支援才是！”

身后傳來素一的聲音。

“素一？”九川喃喃道。

鐘甄氏大驚，道：“你原是隨白大人進宮的女子吧？怎悄無聲息便進來？”

鐘甄氏尚不識素一。

素一回復道：“稟鐘甄氏，我乃衢侯秘密手下——羑嵐。跟隨衢侯左右二十三載。”

“白大人。果真如此？”鐘甄氏不可思議地問九川道。

九川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