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羌人情況何如?”衢侯問道。
一個兵士過來行禮,回復道:“自滅掉了大池對岸的那群羌人后,由南又趕來了諸多羌人,現今正在千步外叫囂。”
“約摸多少人?”衢侯問道。
“四百人左右。”兵士答曰。
“傳令下去,整理著裝,準備迎戰。”衢侯命令道。
“諾!”兵士答復。
“衢侯,此事還是先報商王,請殷商支援,則何如?”鐘甄氏從外面走進,身后則跟隨著九川與素一。
“你醒了?”衢侯并沒有理會鐘甄氏,直接問其身后的九川道。
九川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搖搖頭,而后正色道:“黔,此事不可耽擱,亟需趕快報告給商王!”
只見衢侯嘆了口氣,轉過身去,道:“白,你以為,商王當真會派兵協助我衢國么?”
“什么意思?”九川與鐘甄氏幾乎同時問道。
衢侯緩緩轉過身來,手上搓捻著一根干草,解釋道:“其一,殷商三年征鬼方未果,兵力大損,恐怕難以顧及我衢國安危,不肯派兵;其二,上次本侯派去的兵士竟無半點賞賜便遭遣返,亦證明了前一點;其三……”
衢侯走到九川身旁,小聲說道:“白,你以為,商王會原諒你的事么?你若不替空送骨笄,恐怕便不會有這么一回事。”
馬空?
“對了,馬空他……”九川忽地想了起來,自從自己返回衢國的那夕后,便未有見過馬空一面,他,現在處境如何了?
“馬空他,為婦好死了。”衢侯回復道。
九川一驚,轉向衢侯,說道:“難不成,先前你派到殷北,隨從婦好出征之士,便是他?”
衢侯點點頭,說道:“此番亦是遂了他的心愿了,為婦好而生,為婦好而死……”
九川的眼神黯淡了下來,衢侯走過來,拍了拍九川的肩膀,說道:“好了,白,不可消沉,你今后,可是要登上衢侯之位之人……”
“黔,你這是……”九川迅速轉向衢侯,驚詫得說道。
未等九川說完,衢侯便用一指堵住了九川的嘴,笑道:“罷了,先考慮現今的軍情。”
隨后,衢侯轉向鐘甄氏,命令道:“亞鐘,你先率三百人前去迎敵,本侯隨后便到。”
“諾。”
鐘甄氏應聲離去。
“素一,這段時間,你照顧好白即可。”衢侯腦袋一偏,望著九川身后的素一說道。
“素,素一?”素一嘴巴一張一合,還沒反應過來衢侯的意思,口中反復呢喃著。
“是的,從今以后,你便喚作‘素一’,不再稱‘羑嵐’,羑嵐在遇到我兄長之日起,便死了。”衢侯淺淺一笑,是素一未曾見過的,最為溫暖的笑容,同時,也帶著一絲悲劇色彩。
“黔,你要去何處?”九川拉住正準備出去的衢侯,問道。
衢侯回頭,舉起自己手中的刀,一句話也沒有說,甩掉了九川的手。
“喂!你這豎子!等等兄長啊!”九川沖著衢侯的背影吼道。
“好了,九川,你還有傷在身,就在此處好好休養!”素一從背后抱住了九川,說道。
外面的戰鼓又擂了起來,九川面露擔憂之色。
咚——
隨后,耳畔傳來廝殺聲,震耳欲聾。
九川跪坐下來,想要取點水喝,沒想到端水的手竟然抖個不停,水盡數撒了出來。
那么一剎那,素一伸出手來,握住九川的手,露出同樣憂慮的表情來,問道:“你可是擔憂衢侯?”
九川誠實地點點頭,咧開嘴角,卻并沒有笑起來,而是小聲說道:“那人,可是默默承受了二十七年痛苦的、我最親愛的兄弟啊!”
言畢,九川眼角變得濕潤起來。
“那,為衢侯占上一卜,可好?”素一在一旁關切地問道。
九川轉向素一,一臉驚訝的模樣,問道:“你帶了卜具?”
素一點點頭,回答道:“恩。臨走之前巫魚給我的。”
火塘中央,火心點點,跳動在九川的眸子中。
“侯伐羌,亡冎?[1]”九川卜問道。
之后,素一用銅鉆在牛胛骨上敲出小槽和小孔,取出燒熾的木枝燒灼槽孔,看其爆裂,裂開圻紋。
“怎樣?素一。”九川問道。
只見素一拿著牛胛骨,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九川有些焦急,問道:“先前不是見你寫過卜辭么?難不成你是不會占卜的?我還以為……”
未等九川說完,素一瞪大了雙眼,轉過身來,緩緩說道:“兇。”
“怎么會?”九川大驚,從素一手上奪來牛胛骨,反復地端詳裂紋,果然,的的確確就是兇兆。
“再卜!”沒等寫下卜辭,九川便沖素一說道。
素一沒有聽九川的話,勸道:“九川,不必如此了。”
九川憤怒地將手上的牛胛骨重重地摔在地上,說道:“我便不信這命!”
素一過來拉住九川,撿起牛胛骨,將其上的塵土吹凈,說道:“不可對神靈不敬!”
九川沉默了片刻。忽的,從外面跑進一個兵士,慌慌張張的模樣。
“怎么了?”九川問道。
那兵士吞吞吐吐地回答道:“衢,衢侯,在大池以南,陷入羌人包圍,鐘甄氏,鐘甄氏帶去的兵,兵士……”
“冷靜,慢點說,說清楚。”九川瞬間鎮定下來,安撫兵士道。
兵士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補充道:“鐘甄氏帶去的兵士遭羌人偷襲,死傷大半,現情況危急,還請先生前去救援。”
素一走上前去,拉住九川的手,見他緊鎖眉頭,愁容滿面。
九川忽的抬起頭,命令道:“你趕緊備好一馬,火速前往大邑商,向商王稟明衢國遭大批羌人圍攻的情勢,請求殷商派兵支援,另外,聲明一點,先衢國大公子——衢白,請求商王。”
兵士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敢抬頭看九川,緩緩垂下頭去。
“你盡快前去通報!”九川喝道。
“諾!白大人!”兵士應道,當即離開了營寨。
九川整理戎裝,準備前去救衢侯。
“九川,你方才沒聽到衢侯說的么?難不成,你以為商王真的會幫助衢國?”素一問道。
九川一邊整理著衣著,一邊說道:“衢國,乃是先王冊封的方國,若因我之故,現今商王子昭果真要棄衢國存亡于不顧,那便是商王的損失,在西北邊鄙失掉了一個屯兵屯糧的寶地!”
按照九川的分析,商王一定會以大局為重,接到通報后火速派人前來救援,不過,九川不知道,此次,他算錯了。
“好了,素一,你便留在營中吧,我去去便回。”九川說道,準備離開。
一只冰冷的手一下子拉住了他,九川低頭看素一,見她苦澀地勸說道:“果真是去去便回么?你還有傷在身,武藝亦不及我,休要逞能!”
“素一……”九川喚了一聲,極力露出一個想讓素一安心的笑容,說道:“我已不再是九年前的那個九川先生,我,現在是先衢國大公子——衢白。”
阻攔的手緩緩抽離,一陣酸楚,瞬間涌上素一的胸口。
他,現在確是先衢國大公子,衢白,無人可攔住他。
于是,放手。
戰馬長嘶,血踏尸海。
“伐!”
衢侯大喊著,浴血奮戰。
一砍一戳一掃,將不斷跑來的羌人斬做倒下亡魂。他們,仿佛是不斷異變爆發的病菌一般,迅速叢生,完全沒有給衢侯一絲喘息的機會。
身后的皮囊中已裝有近四十羌人的鼻子,衢侯已經戰得精疲力竭,全然不知天明天黑。
夜幕漸漸降臨,然后黑暗之中,衢國兵士燃起的火焰反倒成為在黑夜中匍匐前行的羌人最明顯的目標。
羌人們在夜間更加活躍了,在黑暗與草叢的掩護下,他們肆無忌憚地殘殺著衢國兵士,瘋狂地,毫無停止的意思。
他們的體力,遠遠在衢國兵士之上。
白天已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夜間的冰冷侵襲人的肌膚,更加令衢侯等人招架不住,難以抵抗這氣溫的驟降。
“快過來!”遠遠傳來九川的聲音。
那么一瞬間,衢侯還以為是自己幻聽,直到從晃動熹微的火光中看到九川那張滿臉擔憂的臉,衢侯心中大罵:都讓好好呆在營中了!為何還做蠢事跟來!
他正準備大罵一番,沒想九川一過來就吼道:“快滅火!”
衢國兵士們尚未反應過來,幾個打著火把的兵士便陸陸續續倒下了,是被遠處射來的暗箭殺掉的。
“熄火!”衢侯命令道。
一瞬間,整個戰場都陷入了黑暗之中,誰也看不見誰。
“你怎么趕來了!”
等九川來到衢侯身旁,衢侯怒喝道。
九川沒有回答,將一個小小的、發光的囊綁在了衢侯的腳后跟處。
“白,你這是?”衢侯還沒明白九川的意思,九川而后便命人將后面所有的兵士的腳后跟上綁上了發光的囊袋。
“羌人皆潛伏在前方暗處,這些人完全就似蝙蝠,可在夕[2]里暗處自由行動,故才會在夕里還能發動戰事偷襲我兵士,這倒是極難解決!竟會發生暗戰!”
九川從容地說道:“我在衢南山之時,常與上衢南山打獵的羌人打交道,這些人長期在野外活動,習慣于白日與夕,故能在黑暗中自有活動,我方才將裝有熒光石的小囊袋綁在了兵士腳上,草木可擋住此物,我等可依此辨識出我國兵士,他處若有動靜,只管攻上去!”
衢侯往前望去,果然如九川所言,兵士們腳上綁著熒光石,輕易便可辨識出來,因綁在身后,草木過膝,將其完全擋住,前方的羌人看不見這點光亮。
“兄長,你果真機敏過人!”衢侯不自禁地贊道。
九川笑道:“肯叫我兄長了?”
“哼!白,少得意!”衢侯輕蔑笑道。
“啊!”忽的傳來一兵士的大叫聲。
“什么情況!”衢侯朝前方問道。
“稟衢侯,前方挖有陷阱,有人落入其中了!”兵士報告道。
“什么?陷阱!”
鏖戰,持續……
注解:
[1]亡冎:指無禍。
[2]夕:殷商將“夜”稱為“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