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子英又來向我辭行。我心中有萬分不舍。有他在我身邊,我多少覺得踏實些,覺得自己并不是孤苦無依。在我軟弱,在我疲憊,在我彷徨憂傷的時候,什么都不用說,但一壺清酒,兩碟花生米,相對而酌,似乎就能給自己一個短暫平靜的港灣,可以下帆,可以拋錨,可以小憩,可以避浪擋風遮雨,可以有勇氣面對下一個揚帆啟航。這大概就是朋友的意義吧。
一會兒,公主攜著王孫氏也來。看來王孫氏也向公主辭行了。相聚如宴,聚時容易散時難啊!我心里酸酸的,眼里澀澀的。什么時候自己變得如此婆婆媽媽,多愁善感了?
“既然姐姐堅持要走,妹妹再攔阻也沒意思了。不過,無酒不成別,妹妹備一杯薄酒為姐姐送行,聽說駙馬爺還有一件薄禮相送,還要探花爺收下才好!”公主說。隨后囑咐魏明備轎。
兩頂轎子,迤邐西行。轎子上下起伏,我的心也忐忑跌宕。公主閉著眼睛,偎在我身邊,兩只柔荑把玩著我手指,頭靠在我肩上,如小鳥依人,可愛可憐。我不要自己沉浸在這種無聲的溫馨中。就像是一個陷阱,一個漩渦。我開口,聽到它落地碎裂的碰撞聲,心有點痛,也有點欣慰。
“我備了什么禮給子英了?”我問。
“到了你不就知道了?”公主伏在我懷里,一手攬住我的腰,輕柔地把頭靠在我肩上摩挲著,嬌憨動人。“駙馬,你說,我們是夫妻嗎?”她問我。
“公主金枝玉葉,陳世美山野草民,縱是黃粱夢中,也不敢有非份妄想!”我想起新婚之夜她的話來,不知怎么的,有種受傷的刺痛。
“駙馬爺,樂平少不知事,言行有玷,今日思之,愧悔終夜,樂平愿用一生來補償。駙馬爺救過樂平一命,能再救贖一次樂平的心嗎?”她說完,兩手緊緊地抱住我,好像我會逃走似的。她小心地把耳朵貼在我的心口處,靜靜地期待著,期待著......
我默然無語。
她開始抽泣。
“早知今日,當初你何苦又來救人家,讓人家終日竟夜,以淚洗面,孤苦伶仃,生不如死?”
我的心鮮血淋漓。為什么會這樣?我仰起頭,問那雙在冥冥中注視著我的眼睛。那雙眼睛如同我一樣,只沉默,只逃避。
轎子停下了。魏明引我們進入一個很小的院落。院里零星種著幾棵果樹,我約略認了一下,有櫻桃,有山楂,有桃,有桑,另外還有一小畦菜園。有三間堂屋,三間側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魏明一間間帶我們看。屋子里窗明幾凈,一塵不染,不象有人住過的樣子,但鍋碗瓢盆,幾案櫥柜,床褥被枕,一應俱全。
“這是駙馬爺的薄禮,還要探花爺莫肖小兒女形狀,收下吧!”公主盈盈望著子英和王孫氏,“既然二位不見容于高堂,我看你們不如趁這個時機,干脆搬出來,另起爐灶,也關起門來,享受一下夫唱婦隨,你恩我愛,如膠似漆的小兩口生活!”
王孫氏滿臉暈紅。子英哈哈大笑。
“王子英再要客套,豈不讓公主小覷了?只是此禮太過貴重,子英暫居,待子英付足房錢,住了才始心安!”
魏明送上房地契。公主吩咐去取了子英的行頭,又買了魚肉菜蔬,王孫氏下廚,公主親自端盤打水,摘洗置辦。不一會兒,酒菜上桌,觥籌交錯,我們舉杯共慶子英喬遷新居。兩家人倒也笑語頻頻,其樂溶溶。好久沒有這么高興了,香蓮。尤其是看著子英和王孫氏夫婦諧和,滿臉漾著久違的幸福,我心里也泛濫著溫暖和感動。有種回家的感覺,我好幾次都錯覺公主是你,香蓮,真的,我差點就把她喚作你。
我們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我送公主回臥房,轉身欲去時,卻見公主粉面含春,星眸迷離,依依不舍地牽著我的手。望著她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春意蕩漾的眼波流轉,香蓮,我油然而生一股強烈的攬她入懷,輕憐蜜愛的欲望。但是,我裝作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有。夜已經深了,公主早些歇息吧!我說完,轉身又走。公主撲到我背后,兩手箍著我的腰,緊緊抱住我。我感覺到幾滴冰冷的淚順著我的脖子向我的身體里流。我聽到公主顫顫的聲音。
“駙馬是嫌棄樂平資質丑陋,還是樂平身體臟污?”
我掰開她的手,淡淡地說,公主醉了,早些安歇吧。然后頭也不回,闊步而去,關在門后一串低低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