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新修的鄉村公路，挖開的泥土還透著新鮮氣味兒。挖斷的樹根橫豎搭放在路邊的草地上，還沒有完全干透。壓路機剛剛壓平的路面，還沒接受風吹雨淋，仍然平平整整。

已經是傍晚，我麻利地吃完飯，馬馬虎虎拌了一下豬食。跟媽媽打了個招呼，撒腿就往外跑。還沒出大門就被媽媽叫回來。

“把牛草料鍘好再去。”

我很不情愿，硬著頭皮走到鍘刀邊。時間不早，太陽已經照不到我家院子了。我把草料鍘好，也不說話，一溜煙跑出門，一直向公路跑。我跑到，鐘燕已經扶著單車站在陽光中了。

人的一生中，總也忘不掉某些形象。它牢牢地附著在記憶里，無論多久，總是清晰明朗，絲毫不沾染時間里的灰塵，倒像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越加鮮明。那晚，鐘燕的形象深深鏤刻在我的記憶中。此后，每當我閉上眼睛，總會見到一個身穿白色運動服、手扶單車龍頭的女孩在夕陽中沖我微笑。

“我以為你不來了。”

“我趕著來呢！我先騎一趟吧！”

“好的。注意剎車不太靈。”

我跨上去，使勁一蹬，飛一樣出去。風，呼呼吼叫。

“慢點……”身后響起鐘燕清脆的喊聲。我也不管，只顧一個人使勁蹬，飛一樣往前沖。直到一個很急轉彎處才調頭回去。

“你來。”

我把龍頭轉給她。

“你蹬得太快了。”

“好久沒騎。快才舒服。”

她騎得慢。我就跟在后面小跑。

“你的車幾時買的？”“半年前，我爸問我想要什么生日禮物，我說單車。他就買了。”“你很幸福。我從來沒有過生日。”“你生日我給你過。”“我忘記生日了。戶口本上是錯的。”“你喜歡騎車嗎？”“當然啦。”“以前都是我一個人騎車。”“我從來沒見你騎車。”“我媽把我關在家，做作業。還幫打麻將的人倒茶水。”“好玩嗎？”“一個人騎車一點兒意思也沒有。”“我問的是倒茶水。”“你說呢？”“我跑不動啦。”

她停下。轉過頭看看我。笑了笑。“你來騎吧！但是要慢點。”

“我帶你吧！”“你行嗎？”“我技術好著呢！”

她橫做在車的后座上。騎到凹凸處，車就擺動，她一邊尖叫一邊扶住我的背。我使勁蹬，把速度提得很快。她由于害怕緊緊扶著我的腰。我能感覺到她的手的熱量。

“慢點……慢點……”

騎了好長一段。停下的時候，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絲毫不留戀起伏的山巒。紅霞飄在天幕，就好像身邊這個初三女孩的笑臉。

她見我沒了氣力，就讓我休息，她獨自騎。我躺倒在草坪上，看她跨上單車、看她蹬踏板、看她被風吹動的頭發。

她轉回來，見我仍躺在草坪上。也過來做在我身邊。

“你屁股疼嗎？”我問她。“有一點兒。”“我屁股疼。”“你知道關于單車的故事嗎？”“不知道。”“我還以為你會給我講一個關于單車的故事呢！”

后來，我曾經到圖書館找關于單車的故事。可是沒有找到。

那晚，我們玩到黃昏才回去。我們兩個分開走，沒有從一條路回家。她順著公路往回騎，我從公路邊的大桉樹下岔小路回家。

我很懷念那晚騎車的事。每一回憶起，總有一股溫馨浸透其間。但是，后來我們就再也沒有在一起騎過車。

知道為什么嗎？

剛好那晚他爸爸回家，見她推著車回去，就罵她貪玩，不做作業，不幫媽媽倒茶水。她頂了一句嘴，單車就被她爸爸砸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