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是一個自由主義者，喜歡隨心所欲，這特別體現在我對小屋的布置上。我從不刻意去規定某些物品的擺放。比如說，我正在看的《實踐理性批判》和《紅樓夢》。昨晚，我將它們放在枕頭邊，因為躺著看書，眼困了隨手放下，頭埋進被子進入夢鄉。早晨醒來是六點，不想起床，就打開臺燈，隨手摸起一本——不刻意在兩本中作選擇，翻開慢慢往下看。

比如說花盆，賢送給我一個袖珍心形花盆，我種了一棵仙人條。有時候我將它擺在窗臺，有時候擺在書桌上，有時候放在臺燈下，甚至讓它站立在厚厚的《全球通史》上。我從不刻意規定它擺放的位置：不同的心情，就有不同的位置。

這樣一來，我的房間就顯得凌亂。但是我的所有東西：書本、筆墨、稿紙、杯子，它們的位置我都十分清楚，閉著眼睛也能將其拿到手。

可是賢完全不這樣，她講究條理，喜歡對稱。她把花盆擺在窗臺；把魚缸放在茶幾上，魚食必須放在魚缸下的空隙里；她把書放在桌子的右邊——厚的在下面，薄的在上面；把雜志放在桌子左邊——寬的在下面，窄的在上面；筆必須插在筆筒里，筆筒一定是緊挨臺燈，臺燈則必須規規矩矩放在桌子中央。牙膏要從后往前擠，不能攔腰擠，牙刷牙膏不能放在牙刷杯里，要豎在空心圓柱筒里。

剛開始我無法忍受這一切的！但現在我已經不再刻意在乎這些東西了。我用另一種眼光去欣賞：經她整理的屋子是非常整潔清爽的。姐姐，你說這是妥協還是進步？

一個大學同學——姓胡——我以后還會提到他，他說我進步了，因為我學會了包容，學會了從不同的面審視人。他說這是立身于這個社會所必須的。他還說，要在社會上活的開心自在，就必須學會妥協，因為妥協也是一種進步。

那晚，鐘燕用我遞給她的毛巾裹住腳，斜著身子坐在沙發里。電視一直在放。也不記得是什么節目。外面非常安靜，片刻之間，我沒說話，她也靜靜地坐著。電視的聲音倒讓整個屋子更加安靜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公雞叫了。我看看表，一點多。已經不早，鐘燕仍坐著，沒有走的意思。她看看我，又看了看表，說：“今晚我不回去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更不知道該怎么做。

當時我倒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可是上大學后回憶起這事情，我感到很疑惑：她為什么要到我家來過夜？

我沒有問過她，而她也從沒提起。

姐姐，你一定很想問那晚有沒有發生點什么！當我跟別的朋友提及這段感情的時候，他們急切地問：“后來呢？發生了什么？”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同處一室，人們最想知道的是他們有沒有發生關系。這是我們這個社會關于男女關系最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方——我這樣說你大概不會反駁吧！

我跟鐘燕沒有發生關系——就連上床的沖動也沒有。

半夜，她有些困，瞌睡了，我挪過去，讓她的頭靠著我。我們就這樣相互依靠，坐了一夜。

我非常懷念那個夜晚。我們兩人都沒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包括我把身子挪近她——很自然，就像水流向洼地。這種自自然然的男女關系，至今都沒有再出現，我想以后也不會有了。不過我已經很滿足。

仔細想想，那晚鐘燕肯定有話要對我說，可惜她什么也沒說。是什么阻止了她？或許她是在等我說——一定是這樣的，肯定是這樣的。她在用行動——到我家過夜的行動來啟發我，讓我給她一個結果：肯定或否定。只是我什么也沒說——說了一堆廢話。

我和她，依靠著直到天亮。

我曾對大學的女朋友說過這樣一句話：寧愿讓你倚在我肩頭，一萬年我們都不睡去。這話就是依據那晚的情景得來的！我個人覺得這話很浪漫。可是你知道她怎么說嗎？她的回答很切合實際，但是讓我頗感失望。

想知道她怎么說嗎？賣個關子，以后再詳細地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