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江南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江南小鎮，依稀可見油紙傘與烏篷船斑斑駁駁的蹤跡。溫潤的空氣中，氤氳著秦淮河水“煙籠寒水月籠沙”釅釅的氣息；裊繞的炊煙里，飄蕩著吳帶當風越女的歌聲：“

又是一季春來到柳絮滿天飄

曖風輕揚桃花紅了榆錢串上了梢

是誰碰碎了翡翠橋染綠了小村莊

牧童換上了新衣裳黃鸝也笑彎了腰

江南舊事夢里夢外又豈只是三春

塞上風云隔水相眷疑是故人來

昨日的黃花舊時容顏怎不憶江南

醉依桃紅泣別離生在塵緣外“

行走在這熟悉的街巷和石橋之間，小茹仿佛又回到了難忘的童年。只是翻山越嶺風塵仆仆一路跋涉千里迢迢的她，此時此刻卻早已無心看風景。慧劍斬情絲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而身體一向康健的父親突然病危的消息更讓她倍感觸目驚心。恨不能肋生雙翅瞬間飛回父親的身旁，求醫問藥聊盡孝道。

江南水鄉，鱗次櫛比的古樸民居的一角，矗立著一座不大的診所。一間墻壁粉刷一新的病房中，一名身形高瘦、兩鬢斑白的男子正形單影只地在病床上躺著。一張原本精悍充盈的臉上，爬滿了許多的皺紋和斑點，眼神中流露出難掩的憂郁，更加說明：許久以來他過得并不快樂。

而此刻，他正定定地望著小茹，嘴唇只微微地動了一動。終究沒有氣力起身，更沒有抱住眼前人的沖動，心疼她的歷劫歸來。因為在他的眼中，分明晃動著兩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熟悉的面龐恍如隔世，卻已相隔多年！又逐漸重疊在一起，亦真亦幻。

小茹顫聲喚道：“爸爸……”

他回應的聲音蒼老中夾雜著迷惘：“如……如煙……是你……你回來了嗎？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丟下我，帶我一起走，好嗎？”

小茹一怔，父親的病遠比想象中的要嚴重！又回想起這數十載的蹉跎歲月里，父親始終堅守著一個信念，始終孑然一身，過著青燈黃卷形影相吊閑云野鶴般的生活。不知不覺中，眼淚便大滴大滴地滑落了下來，說：“爸爸，是我……我是小茹，您的女兒啊！”

直到此刻，他才如同醍醐灌頂般地清醒了過來，許久才喃喃地說：“沒錯，你長得就和當年的如煙一模一樣！小茹！我的女兒！你總算回來了！”

一聲暖心的呼喚，令小茹喜極而泣，她撲上去一下子投入到父親的懷抱，哭喊著：“爸爸，爸爸……”

他輕撫著小茹的頭，這舉動令小茹剎時便回想起幼時父親那慈愛的懷抱，這感覺卻已有多年未曾體驗了，此刻，決堤的淚水無聲地訴說著父女二人綿長地思念，一時之間，兩人都是哽咽難言！

他接著又滿臉悔意地說：“小茹，都是爸爸不好，不但讓你一出生就失去了母愛，還在你的婚姻大事上橫加指責，你心中一定很怨恨爸爸吧……”

對于父親如懺悔般的告白，小茹只能不斷地搖著頭，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一次，自己能回來，就已表明對于老父已并無怨恨之意了。只希望能將過去的一切重新彌補，更何況在婚姻大事上，父親的話竟不幸一語成讖！

事到如今，她早已無暇談及這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只想在氣若游絲的老父膝下盡一個做女兒應盡的職責。陪著老人家走完著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旅程。

“小茹！快！你馬上回一趟老宅，拿著這把鑰匙，去我書房，打開那口檀木箱子，把里面的東西取出來，讓我再看一眼，我有話要說，快！現在就去！要是晚了！恐怕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老宅？書房？檀木箱子？小茹坐在出租車里滿腹的狐疑，老宅的書房一向是父親的“禁地”，自己從小到大從未敢踏進步，只隱隱約約地記得：兒時的自己常常看到父親心事重重的時候，總要在那里沉吟良久。莫非……

走進老宅，小茹觸景傷情：久違了，我的覆盆子、何首烏、桑葚、蟋蟀們！她仿佛又看到自己在這里朝花夕拾的身影，春華秋實一年年，冰雪少女初長成！邁進書房，一股濃濃的書香撲面而來，這才發現：原來父親用金絲絨布小心蒙蓋的書桌竟是一口雕飾精美的檀木箱子！歷經滄桑，仍散發著淡淡的檀香，令人神清氣爽物我兩忘。打開那把古色古香的大鎖，小茹不禁發出一聲驚嘆，她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所見，美輪美奐、巧奪天工……那是一件具有苗家風情的嫁衣：苗族少女婚嫁時的服裝，衣服上面的繡片完全出自手工縫制的，上面繡著美麗的圖案。色彩是通過植物染色的，面料也是很綠色的，每件都稱得上是珍品。只等結婚那天，帶上全套的苗族銀飾如：銀項圈，銀手鐲、銀耳環、銀頭簪、熠熠閃光的銀梳子（注：苗銀非純銀，是苗族特有一種銀金屬。其含量成份有銀．白銅．鎳等，一般含銀量為60％其含銀量不如925純銀的含銀量高，但是苗家人都說苗銀越戴越有靈氣（苗族的盛裝銀飾就需要兒提直至出嫁的多年磨礪，難怪有人說：“十年嫁衣方能映襯出最可人的容顏。”）走進婚姻的殿堂。最令小茹費解的是在那把銀項圈的下面，竟然平平整整的放著一塊似曾相識的錦帕。

她展開錦帕一看，雪白的絹布上以白絲浮繡著典雅的鳳紋，乍看之下只是一條平凡無奇的白色手絹。細看才會發現：針針細密精巧，匠心獨具，實為難得一見的貴重之物。更令人咋舌稱道的當數：普天之下竟有一對如出一轍的飾物，牽連著一段亦真亦幻的如煙過往。小茹不禁又想起那永難磨滅的場景：燕兒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對她說：“小茹姐！請你拿著這塊手絹，……拜托你，日后若有人認出它來，你便可知曉我的身世之謎了！”

還有此刻縈繞心間的難解謎團——那塊神秘的錦帕和深藏在它背后撲朔迷離的身世之謎像一雙無形的大手，愈來愈緊的抓住了小茹的心。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然而，解鈴還須系鈴人。一切謎底都要等著父親來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