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山鬼怪橫出,凄厲慘叫不絕于耳,樹木高大遮天,一線光亮也無,我的眼睛在黑夜里越發(fā)幽綠,看得清四周一切,只是,郭岸他一個凡人,想在這樣的夜里找到馬齒莧,比登天還難。
郭岸將我置于一棵樹下,從衣袋里掏出一顆夜明珠,照亮了方寸空間,神色急切,“桑寄,這可如何是好?這里妖鬼眾多,我實在不能丟下你去找馬齒莧,可帶著你,更是找不著,若再遇上一干妖精,我們都出不了這不死山了。”
我一直擔心這里太黑找不著馬齒莧,現(xiàn)下有了夜明珠就不煩事了,我無力笑笑,“不急啊。”而后吃力地從懷里摸出一個白玉壺,“這是鎖妖壺,你拿著,遇上吃人的妖精就念:子午之上,少陰主之,收。它們便都逃不掉。”
他有些不知所措,忐忑地接過,“我若拿走了它,你可怎么辦?”
“無妨。”我說著,念了口訣,劃出一道冰墻,將自己隔絕于內。
這鎖妖壺是我臨走時,從師父那兒偷來的,自己一次也沒用過。從前聽師父說過,這鎖妖壺乃是補天石的碎屑練化而就,十分厲害,妖精被收了進去,只能永生永世囚于鎖妖壺之內。由于太過狠毒了一些,又無法可解,到目前為止,就連師父他老人家也沒用這鎖妖壺收過妖,畢竟,一旦收了進去就回天乏力,連改頭換面的機會都沒有。我雖將鎖妖壺給了郭岸,但心里著實不想他真的遇上妖精,只是用它來防個萬一。
我跟著叮囑了一句,“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千萬別用它。”
郭岸對著我肅然點頭,我稍稍放寬了些心。
昏昏沉沉靠在樹干上,傷心事一件接一件繞過腦海,現(xiàn)下身中蛇毒,我落到如今模樣,罪魁禍首就是瑤姬師姐,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妖怪,直把她恨的牙癢癢,師父也脫不了干系,他若不將我趕出來,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
在心里把瑤姬和師父的祖宗親友都問候了十八遍。忽的又聽見師父的嘆氣聲,我努力抬抬眼皮,就見師父的輪廓立在黑夜半空中,周身朦朦朧朧環(huán)了一層水汽,整個人似水霧聚成,虛無縹緲,猶如一陣清風過后便會消散,透過師父的身體,我隱約看得見他身后的黑樹,心里訝異,脫口而出,“師父,真的是你?你怎么會來這里?你這一路跟著我做什么?”
他黑如墨海的眸子泛著暗光,深深看了我一眼,終是沒說話。
過了片刻,從遠方傳來郭岸欣喜的聲音,“桑寄,找到了,我找到馬齒莧了!”
我循著聲音望去,一圈微弱的白光正向著我的方向跑來,師父的身影還立在半空,我很有些搞不懂狀況。
師父又望了我一眼,而后別過頭去看黑漆漆的天,我不知道他在黑夜里能不能看見,他看著,我也跟著看著,剛想問師父,這黑天有什么好看頭的,他卻提前開口說了話,只是這句話唬得我不明就理。
他說:“妖妖,你終是逃不過這一劫……”
話語聲漸漸淡在黑夜里,師父的身影也跟著散去,我急切地想喊出口,想要討個說法,卻發(fā)現(xiàn)無法出聲,天旋地轉間,冰墻碎裂一地,近處的黑色慢慢淡去,高山大樹轟然倒塌,腦袋里兵荒馬亂,所有的事物都從天際落下,砸在我的胸口,只是悶,一點也不疼,我緊捂著胸口,眼睜睜看白玉般的雙手變成毛茸茸的黑色利爪,驚恐慌亂中,我化為原形,伏在地上喘著粗氣,也不知是何時,坐著的毛草土地變成了白亮晶瑩的玉石。
白色玉石,晶瑩剔透,瑩潤光澤,就是過了三百年,也毫無變化。
呵……鎖妖壺不愧是由補天石煉就而成,果真如師父所說那般厲害。
這和現(xiàn)實吻合的一絲不差的夢境,每念及此,便是生吞活剝了般的疼。我趴坐在壺底,抬眼看去,師父的元神隱約立在壺嘴上方,見著我看他,語含無奈,“妖妖,你怎就這么倔?”
我心中連連苦笑,這哪里是倔,簡直就是蠢。
桑寄啊桑寄,枉你曾經(jīng)自詡聰明,卻是千年萬年不變的蠢鈍如豬,枉費師父拿逆天的術法侵入你的過去,想要逆改你的命格,你卻還是抽風的一步一步走上劫命,這一路的暗示提點數(shù)不勝數(shù),你卻只悶著頭走自己的路,直到最后無方可解,為了免你再次經(jīng)歷抽魂剝絲的奪丹之痛,師父才不得已從你的過去里抽離。
“妖妖,你且再等等,為師一定會救你出來。”他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定是運作逆天術法傷了元神,卻還是空靈靈的好聽,一字一句鉆進骨子里。
既然師父說會救我出來,我自是深信不疑,只是不知師父又要遭多少罪,我這一等又要多少年,不過,三百年我都等過來了,再等個千千萬萬年,我也是不怕的,怕就怕郭岸活不了那么久。
我朝著師父的方向“喵”了一聲,算是應了。
若是換做一百年前,我看見師父出現(xiàn)在眼前,定會欣喜若狂的聲淚俱下,急切地央求師父把我救出去,這鎖妖壺里的日子真是一刻也不能待了,不然,真就會被無窮盡的囚禁時光折磨致死。可過了三百年了,我所有的期待、自恨、耐心、孤寂、絕望都被時光耗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死灰般的心如止水。
師父用的是離魂之法,身形虛幻,不能手拿實物,就不能將這鎖妖壺拿回鐘山了,這樣也好,不然我又要被眾人嘲笑個千千萬萬年。也不知這三百年來他可跑了多少地方,方才將我尋著。這鎖妖壺鎖住了我的一切氣息,并被郭岸扔進了黑水河,不然,以師父的法力斷不會花了三百年的時間才找到我。
其實我對師父還是有氣的,這氣經(jīng)過三百年的日積月累不但沒有消下去,反而越發(fā)濃烈,直燒得我眉棱骨都疼,不管我對其他事多么心如止水,這火氣終究滅不了,是以剛剛我才沒對師父多出好言好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