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為人太過冷漠，三天里說不上兩句話。
他定是因為少時的那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感情，才被折磨成如今這般少言寡語的模樣，這就更加堅定了我的決心，也覺得自己更加高大了。
這幾日一直同他在東海上漂，據他說是在巡查，可這偌大的東海上除了水還是水，偶爾能碰見幾座小島，鳥獸混雜，連只像樣的妖精也無，我覺得，感化他的任務越來越艱巨。
這日，終歸被我碰上了一樁新鮮事。
我們在海上遇見了冬神玄冥。
我心甚慰，這幾天里，倒叫我遇見了兩個話本子里傳說的上仙。只是這冬神玄冥同話本子里說的幽默風趣委實差的太多，大抵是凡界的妖精人類把這些神仙都想的太過美好，描寫的各個都神通廣大器宇軒昂。其實這冬神玄冥除了黑了點，矮了點，閑言碎語多了點，也沒什么別的不好。不過，他的閑言碎語倒十分討我歡喜。
他一見著句芒就直直朝我奔來，邊奔還邊拿猥瑣的眼神瞟向句芒，“哪里來的小妖精，生的這般好看。”
句芒不答反問，“你怎么在這？”
“嗐，還不是為了那只夔嘛！”轉而對著我道：“你身邊的這只小妖是從哪里撿來的？”
黑線……我若是撿來的就好了，也用不著我費盡心思的貼著他不走。
句芒問：“怎么？你也是為了捉夔而來？”情緒沒多大起伏。
“可不是，我在這東海上都游蕩了數十日了，也沒找著流破山，難道被海水吞沒了？對了，把這小妖送給我吧。”
他欺上來擰我的臉，被我一掌給拍開，“呀呀個呸！我們很熟嗎？別一見面就動手動腳的！”
他一跳三丈遠，“喲呵！性子還挺烈，本上仙喜歡，句芒，你就把她送給我吧，反正你千年萬年的不怕寂寞，自從我家那該死的弟子出去云游，五百年了，我都沒找著人說話。”
話音未落，就見句芒踩著一朵白云朝東面飛去，玄冥又跳過來，攬過我的肩，半低頭作蕭然狀，“哎，哎，瞧瞧他那個臭脾氣，你跟著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不如隨我去北海，倒是可以任你逍遙快活。”
我撫著下巴思索良久，甚艱難道：“我不喜歡待在水里。”
玄冥拍掌快言，“這個不是問題，我在北方海岸上還有一處別院，咱們不待水里就是。”
“敢情你們這些神仙都貪污腐敗？”
他趕忙捂住我的嘴，四下小心張望，小聲道：“我只告訴你一人啊，那處別院可沒人知曉，我是為了躲避仇家才建的，絕對沒有貪污，更加沒有腐敗！”
我同小聲道：“此事關系甚大，別院確實重要。不過，你的仇家？話本子里怎么沒提到？不會是誆我的吧？”
“話本子？那是什么？都說了些什么？”
我心想，他都活了那么久年歲了，句芒的事應該知曉一二，便在心里將算盤撥的噼啪作響，“說了句芒，說他同天帝的王妃暗通曲款、互生情愫，如此小心翼翼過了上千年，終于有一天被天帝給覺察出了苗頭，生生將這對鴛鴦拆離，把那王妃壓在西湖湖底，句芒心生怨恨，卻不得不屈服于天帝的淫威之下，為了避免發生不必要的慘案，輾轉來到了東方天帝身邊做了輔神，真是一段有違倫常、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啊！”
玄冥仰頭大笑，然后漸漸低下身去，彎著腰不住顫抖，還十分有良心的抽出空來甚辛苦地回話，“這……這……這，真是，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哈哈，不知句芒聽了會有何感想，哈哈，笑死本上仙了……”說完，復又趴下身子樂個不停，間中還喘氣道：“你那什么話本子，改天拿來給本上仙瞧瞧。”
我無限傷感地看著玄冥，看來事情不是那樣，那我一顆熊熊愛意的心要安置在何方？
正傷感著，忽而周身狂風大作，這風前所未見的大，直刮的海水一浪比一浪高，刮的我腳下不穩，飛離云面，呈一個優美的弧度朝未知遠方飛去，危急間，張口大叫，“玄冥……”卻不得見其人，飄搖間，望著身下磅礴大海，身上湛藍天空，我越加傷感了。
身后傳來一人巧笑聲，“小妖精，術法居然如此低微，真是前所未見。”
欣喜間，我用胳膊肘猛地捅了他的胸膛，他脾氣甚好，嘻嘻笑道，“看來句芒找到流破山了，我們也快些過去，那夔可不好對付。”
我悄聲問：“那個夔，是個什么玩意兒？”
玄冥以手撫額，無奈道：“真是，真真是世風日下啊，你們這些妖精盡會為非作歹，不學無術，連夔都不知道，哎，哎，哎……”
他連嘆三聲，看上去還有繼續的苗頭，我忙給打住，“得，得，得，當我沒問。”
他又是一連串的嘆氣，“不懂就要問，你求學態度如此不嚴，你們這些小輩真叫我心寒。這夔嘛，自是一種遠古猛獸，原本在天帝那安安分分，前不久竟下得凡界來，躲進了東海流破山，興風作浪，淹沒了沿海眾多生靈，天帝讓我來把他擒回去問罪。”
玄冥口中的天帝自是北方天帝顓頊了，他同句芒一樣，同為輔神。
這夔果然如玄冥所說，不容小覷。高大威猛，渾身青黑，獨腳行走，身體放出的強光足以令我睜不開眼，吼聲震動天地，卷得海水數丈高，好在玄冥給我設了結界，外在的一切我只能看得，不能聽得觸得，不然這耳朵定會被震聾。
句芒同它早已斗了數百回合，卻還沒能將它拿下，這下玄冥一出現，那夔居然迅速跳入水里。我在結界里驚奇見得，一向面無表情的句芒用眼神狠狠剮了一眼玄冥，后者則甚無畏地聳聳肩。
只一會兒，暴風突襲，掀起海水狂涌，形成巨大的漩渦，整座流破山都被漩渦吞噬，黑云壓海，大水呼啦啦漲到半空將我吞沒的嚴實，我站在結界里，十分茫然。
莫約茫然了兩個時辰，海水慢慢退下去，我十分欣喜地看見句芒和玄冥站在高空中將我望著，玄冥給我撤了結界，他身旁掛了個鼓鼓的袋子，看來這夔給他裝里面去了。
我這一會兒茫然，一會兒欣喜地折騰了幾回，一不小心便望見遠處遙遙飄來位靈澤深厚的神仙，瞬間頹靡了。
只見那神仙四平八穩地飄過來，句芒、玄冥躬身行了個大禮，而后順著神仙的視線，茫然地看著我。
我嘿嘿干笑兩聲，就著云頭生猛跪下，朝著來人無比凄涼地喚了聲“師父”。
隱約瞥見句芒的身形晃了一晃。
玄冥幾聲唏噓，過后便是長長嘆息，我知他在嘆什么，不過是我再不能跟他走，不過是我出自鐘山術法卻低微到如此地步。
玄冥給我讓出一個空，我趕忙爬到師父的云頭，扯了一角師父的衣袍，聲帶哭腔，“師父，徒兒現在不能同你回去。”
師父緩緩道：“這是為何？”
“徒兒我，我……”
我還有大事沒做成，怎能半途而廢就這樣回了鐘山，當下一咬牙、一閉眼，“徒兒同師姐下山拿窮奇，不巧那窮奇卻給徒兒撞個正著，師父你也知徒兒剛來鐘山，學藝不精，差點沒給那窮奇吞入腹中，幸虧有句芒上仙搭救，徒兒方能脫此大劫。
句芒上仙英武不凡，徒兒我芳心暗許，這一路更是感情升溫，心如磐石，此番，徒兒定不能舍了他，他也不能沒了我。還望師父不要做棒打鴛鴦這種缺陰損德之事，求師父成全！”
六只眼直直將我看著。
我心里也十分佩服自己，居然能說出這翻不知廉恥的話來。
許久，句芒方才想起出聲，“天尊，并無此事。”
我搶道：“師父，句芒的話不可信，他這么說都是為了徒兒，不想徒兒為難。”
我這番說完，句芒很無奈，當即朝師父拱手作了一揖，完了轉身騰云飛走，沒留下只言片語，我心里不是滋味的很。
玄冥以手掩唇，調笑道：“小妖精，勇氣可嘉，我很佩服你，改日來我北海府門坐坐，我定設宴款待。”
著實是勇氣可嘉，要當著當事人的面斗膽扯出謊話，還將謊話扯給燭陰天尊，我的師父聽，這勇氣不是一般的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