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鐘山地界,絲絡匆匆迎上來。
“師父,四方天帝均派輔神前來問候,大抵是詢問犬戎國的事,他們已經等了一天了,今晚要不要見他們?”
我心中驚了一驚,怎么滿天下都知道了?
師父點了點頭,“讓他們休息一晚,明日再議。”
那模樣,似是早就知曉會有此事一般。絲絡沒再多問,退到一旁,只是眼角偶爾望向我,我只作不知,分開時,轉身給了她一抹得意的微笑。
枳棘剛木長年散發著清涼之味,將宴會上飲的幾杯酒的醉意都給彌化了,彎月已經西斜,快至紫苑時,我忽的停下腳步。遠遠的瞧見了一抹身影,站在樹下,深藍衣衫襯得人影筆挺單薄,帶著幾分蕭瑟之感。
正是句芒。
他轉頭看見了我,只站著不動,等著我走過去。
我嘆了口氣,走到他身邊,若無其事,“好久不見……”
他沉默不語。
“呃……你的傷都好了?這次來鐘山是為天帝辦事?”
一片沉默。
“師父剛剛回來,明天便能見到他。”
他如雕塑般,不言不語,神情冷漠,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實在是困,連連哈欠,“呃……你要是沒事的話,我先進去……睡了……?”
他還是沒答話,我也不敢動,如此僵持著好半晌,實在尷尬,我撓了撓頭,勉強挪著步子朝屋內走去。
“你到底是誰?”他終于開了口,聲音艱澀。
我轉過身子迷糊憨笑,“你這話問得好生奇怪,我不是妖妖還能是誰?難不成你懷疑我是別的妖精變幻出來的?可沒哪個妖精有這個膽色,敢在鐘山撥弄是非。”
他只答:“不要同我裝傻。”
這次輪到我站在一旁沉默。
風吹著樹葉婆娑沙沙,帶來一陣一陣涼意,雖說是夏季,夜半更深里,還是有些冷。如此又是一陣沉默,我無奈一嘆,事情總歸要了結,既然他沉默寡言不愿開口,那,這個惡人便由我來擔吧,總不能一直這樣沉默相對直到地老天荒。
“也許六千年前我的確是你們口中的那個血樓,我不知道你們與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那都是血樓的事,與我無關,在我的記憶里,只有這六百多年,作為妖妖的生活。你若是不能接受我擁有過的曾經,我無話可說,怪不得你。”
他動了動嘴唇,還是開了口,“只是無話可說?怪不得我?你居然說得如此輕巧,這讓我懷疑,你究竟有沒有真心真意的喜歡過我。”
我啞然失笑,“句芒,難道我非得哭哭啼啼纏著你才算喜歡過你?只允許你灑脫,我就不能放手一回?你為我的身份糾結難過,就好像我故意欺騙了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的感情棄如敝帚,到頭來還埋怨我的過去,懷疑我的感情,
我真不知道你哪里來的理直氣壯。你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想要全世界都圍著你轉,可是,我早不是三百年前成天跟著你轉的妖妖,這點覺悟你在再次見到我時就該有,你傷得了一次、兩次,我再不會給你機會傷我第三次。”
他的眸光越發犀利,冷笑一聲,“你還沒資格評判我。你也不必為自己的不愛找借口,這樣虛偽倒是和燭陰天尊如出一轍。你的曾經救就算你死千次萬次都難消我心頭之恨!”
我心頭一突,語氣不自覺強硬,“不許說我師父是非!”
他又是一陣冷笑,“怎么,心疼了?”
我揉了揉額角,這樣傷感情的爭辯毫無意義,話本子里說的不錯,一拍兩散的情人總在分別時互相埋怨,你埋怨我的不堅持,我埋怨你的不深愛,到底誰是誰非根本探不出究竟,我同句芒,也脫離不了這個俗氣的怪圈。
指天劍泛出的亮光,白了黑夜,劍風劃碎樹葉,散落滿身,他第二次劍指與我,苦大仇深,此番場景,沒有想象中的痛徹心扉,只覺得寒。
我瑟然一笑,“果如七燼所說……”
那時在寒山,七燼笑著說:“血樓姐姐,你這般維護他,會后悔的,現在若不殺了他,等他傷好,他會殺了你,他一定會殺了你的……”那時候我以為,這些話不過是七燼的手段,想要亂我心神而已。如今真真實實的擺在眼前,我才知道,真正沒騙我的人,只七燼一人而已。
他深深看著我,似是想把我看穿,四下的碎葉依舊在飛,黑蒙蒙的夜里,他的神色那么不真切,似悲似頹似在掙扎。
他雖用劍指著我,縱使如此,我萬般沒想過,他會真的對我動手。
當他的劍沒有分毫偏差的朝我心口刺來,我驚恐寒心,卻干凈利落的退開,喚出燭鐵與他大戰了一場,句芒劍走偏鋒,招招刺我要害,我沒任何殺念,只想著防御,且修為與他相差頗大,對付起來甚為吃力,萬分危急將,額間紅光微閃,竟飄出一朵血紅的鳳仙花影來,撞在劍尖上,生生將句芒逼退了三步。
他支著劍,近乎嘲諷般的大笑,“果然是血樓,你果然沒死!本上仙之前竟還想與你共此一生,真是天大的笑話!天大的笑話!哈哈,哈哈……”
第一次見到句芒大笑,卻不想是這種模樣,那種痛,以至于連情不形于色的句芒,都堂而皇之的顯露在臉上。我別過頭去,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