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纓叫人去宮里通報了下,當晚就留在丞相府了。大理寺有事,一位叫劉歡的大人親自來把金燮冰叫了出去,所以雪纓還沒在府里和金燮冰照面。
雪纓吩咐下去,讓人安排晚膳,自己就走進金燮冰的書房,打發此刻的閑暇。這是雪纓第二次進這個書房,第一次是新婚燕爾的時候。那時金燮冰在書房里處理公務,雪纓進來鬧他,最后金燮冰什么也做不成了,就把雪纓抱在懷里要教她作詩,畢竟雪纓當年考場的軼事是遠近傳播了。
原本雪纓還肯聽他說著平仄起伏,時間一長,也就坐不住,一聽金燮冰讓她試試自己作首詩,以后還得每天做做功課,這還了得,雪纓馬上推開他,跑了出去,說什么也不肯再進書房了。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仔細打量著書房的格局,發現除了書桌上的一些公文,書架上放的都是書。書的種類繁多,雪纓從頭掃過一遍,發現竟然雜到什么都有,上至四書五經,下至奇聞軼事,還有醫書、樂譜呢!雪纓拿起那本醫書翻翻,感覺似曾相識,卻不小心撞落了一軸畫卷。
雪纓把畫展開,是一個錦衣玉服的女童于櫻花樹下抱著樹干,回過頭來燦爛地笑著。畫上題了一首詩,寫的是:情到濃時人憔悴,愛到深處心不悔,念你忘你都不對,寧愿傷心自己悲。不怨蒼天不怨誰,人生不如夢一回,慣看花開花又謝,卻怕緣起緣又滅。題為《青梅竹馬》。
‘原來我們所懷念的都是兩小無猜的時候’,雪纓心中酸澀。
那晚,金燮冰回府后,發現重陽已經睡著了,看著她安靜的睡顏,金燮冰笑了,之后自行去書房睡下,不提。
雪纓起床的時候,金燮冰和金銘都去上早朝了,雪纓就回宮了,一天不見,守緒倒是想她了,這時很乖巧地呆在她身邊。雪纓也想見見泰悌,卻被告知此時太傅正在御書房授課呢。
雪纓到御書房的時候,楊儀剛好走了出來,相互請了安,雪纓就開口了:“能得太傅傳道授業,泰悌得用功些才行啊!”
“皇上倒是聰穎,什么都學得快。”楊儀此話倒不是奉承。
“那也得用心啊,大亓如今就靠他了,他得早日挑起大梁!”雪纓笑了笑,“太傅,您位列三公,又是三朝元老,富貴已及。令郎雖不入仕,卻又經商有道,令嬡嫁得如意郎,文祥禮官路亨通,又喜得麟兒,太傅也可享受天倫!人生已經沒什么缺憾了,硬要挑個什么說吧,那就是名聲了?”
楊儀心一跳,看向雪纓。他少年成名,任離朝兵部侍郎,后來歸順亓國,跟了亓浩。他是承德太子、驃騎將軍的先生,也教過重陽公主,還是當今皇上的啟蒙老師,位極人臣!可也堵不住悠悠眾口,他還是前朝遺臣,還是個賣主求榮的貳臣!
“太傅,大亓人口不少,百姓里眾口難調啊,我每次聽到可都是為您說了一番好話啊!說啊,太傅大人是以強者為尊,識時務者為俊杰!”雪纓一臉輕佻地表情,不由讓楊儀怒火上升!重陽一直都是以嘲笑而高傲的姿態對別人評頭論足,原來是亓浩撐著,如今大亓已經今非昔比了,她還可以如此囂張!何況楊家公子可是受她教唆才郁郁不得志,自己經著商,不回楊府,也不娶妻。雪纓這梁子結的已經不小了,居然還語帶挑釁。
楊儀憤憤地走了,沒看到雪纓在他身后笑開了,他不知道兩年的時間,雪纓變得邪戾而狡猾了!
雪纓也沒發現,一切都被身后的金銘看在眼里,等她聽到腳步聲轉過去,金銘已經站在身邊了。
雪纓向金銘道了聲好,金銘說明了來意,原來是看守緒來的。自從瑤姬病逝,金銘就鮮少入宮了,如今跑這趟,倒真的讓雪纓一陣感動。看著前面走路顯出老態的金銘,雪纓不由心酸,追了上去,挽住金銘,討巧地說:“爹爹,楊太傅比您年長十歲有余吧,他可還腳步聲風啊,您倒是被比了下去了。冰哥哥和思媛讓您操心了吧,他們都是不乖的!現在么,我回來了,您可要好好調養一下身子。”
金銘聽了,看著雪纓,想拍拍她的頭,發現雪纓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和思媛爭著被他抱的小女孩了,只好笑了笑,說:“你們三個都是不省心的!不過是啊,纓兒回來了,我也好享福了。”
第二天,金鑾殿上,權昌宣讀著圣旨:文祥禮為官有道,公正廉明,封為煙云三郡的巡撫,代圣上前往賑災,從國庫取紋銀十萬兩,朝中官員三品以上的,每人捐一萬兩,三品以下的每人五千兩,即刻募集,三日后后啟程。
文祥禮領了旨,金銘就過來說:“文大人年輕有為,圣上可是寄予厚望啊,文大人一定能早日治理好煙云,回朝復命的!老夫的份額一會就讓人送過去,畢竟時間緊急,不好耽誤了文大人出發的時辰。”丞相都如此表態了,其他官員也紛紛聲明會把銀子送到尚書府,不敢耽誤。元洪倒是冷著臉離開了,后來也是劉歡幫他交了他的份額。
楊儀一聽就知道是重陽的主意,昨天先告知,今天就來個下馬威了。看著金銘樂呵呵的表情,眾人一副應和的摸樣,楊儀氣不打一處來,卻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賑災銀子共三十萬兩,從富商那里征得十石大米,文祥禮帶著人浩浩蕩蕩地賑災去了。雖說,文祥禮確實是因為楊儀而被調離燕京的,但他也確實有才干,在后來的幾月間,原本死氣沉沉的煙云三郡竟也大有起色。
金銘上完朝回來的時候,雪纓已經準備好午膳等著他了,兩人剛落座,金燮冰就匆匆忙忙走進來了。金燮冰在丫鬟端過來的水簡單的梳洗過后,走到飯桌邊,恭恭敬敬地向金銘請了安。金銘倒是有些受寵若驚,讓他也坐下。桌上本來就擺著三雙碗筷,金燮冰看了看雪纓,她仍態度自然地吃著飯,從他進來到現在,一眼都沒看過他。金燮冰悻悻地坐下了。
雪纓很殷勤地幫金銘夾菜,兩人還有說有笑的。金燮冰有時候會插入幾句,雪纓卻不回應,金銘夾在中間兩邊應和,一頓飯吃得五味俱全。從雪纓遠走,思媛出嫁,父子倆很久沒有這樣和和氣氣地吃過飯了。而如今雪纓回來了,也就像個家了,金銘看著還別扭的小兩口,倒覺得日子又回到了從前,笑了笑,先吃好,起身離席了。
雪纓雖然在宮里無禮慣了,在丞相府倒是一直都會等著最后一個離席,以前還有思媛鬧鬧,現在,她就純粹是陪金銘的了,一碗飯根本沒動多少,金銘一走,她也就站起來了。
本來,金燮冰搭不上話的時候,就只好埋頭吃飯,很快就吃好了,他留下來擺明了是等雪纓的,一見她要走,就沖過去按住她。
“怎么了?”雪纓奇怪地看著他,“我吃好了總可以先走吧,你吃你的,說不定沒有我礙眼,飯反而更香了。”
金燮冰把雪纓拉了起來,坐到旁邊的靠椅上,把雪纓放在膝上,說:“人都回來了,都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總不好一直避著我吧?我們也好說說話了。”
雪纓笑了起來,來收拾桌子的幾個下人抬頭看了一下兩人,加快速度,差點奪門而出了。
“那說吧?我聽著。”雪纓黑溜溜的眼睛盯著金燮冰看,金燮冰摸了摸她的臉,有些心疼地說:“這抱著都沒份量了,臉也消瘦了。”
“倒是了,這可是死里逃生呢,還指望胖了啊。肯定沒有人家花魁姑娘整天養得漂漂亮亮的分量足了。”雪纓冷嘲熱諷著,金燮冰有些尷尬,趕緊換了一個話題。
“是你讓文祥禮是去賑災的吧?一回來就這么大手筆。”金燮冰的臉上倒是洋溢著贊賞的笑容。
“恩,怎么?這個總沒礙著你吧?”雪纓也笑著回應。
“我是夸纓兒長大了,自己會辦事了。”金燮冰倒是有些悻悻了,“你讓慕容曄去了燕寧?他只是個書生不是?”
“哈哈哈。”雪纓大笑起來,“怎么,這才是你關心的?文弱書生愿意投筆從戎,也勇氣可嘉不是?”
“纓兒,你究竟要做什么?”金燮冰知道她威脅慕容樺,也知道她想幫雪麟,那之后呢?雪纓變了,變得捉摸不透了。
“害怕嗎?”雪纓笑得邪魅,“哈哈,現在是不是很后悔當初沒有一箭射死我?我也希望你的箭射準一些,不過,怎奈我就命大到摔下懸崖都能死而復生呢?哈哈,說不定連閻王爺怕我去鬧閻王殿才不肯收我呢。”雪纓一臉恨意。
金燮冰心一顫,說:“你究竟有多恨我?就為了當年那一箭,還是雨欣的事讓你介意到現在?”當年是他一時氣急,而且雪纓混在邴軍中,藍風脫不了干系,亓國和邴國說不定就會以此開戰,天下混亂后,那時誰是霸主,誰主沉浮可就說不定了。當時若是心夠狠,他就不該率軍趕回,沒有他的支援,亓軍在大漠中可就不敵敘利軍了。
“我恨的事可多了,你不要太抬舉自己了。”雪纓轉身就走了,連留給金燮冰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那種一夕之間天地變的感覺壓抑著雪纓透不過氣來,她憎恨著一切,卻又想回到最初,想努力把一切恢復原狀,卻又力不從心。她只能秉持這股恨意支撐著,才有生活下去的勇氣。恨意不絕,至死方休!
又一次不歡而散,金燮冰跑去雅居樂找慕容樺喝酒,一杯杯烈酒下肚還不過癮,索性整壺拿起來灌。慕容樺看他這失意的樣子,了然地說:“重陽還沒理你?你們沒好好說說?”
“說了,卻沒說到一起去,我已經很用心討好了。”金燮冰有些無奈。
“哎,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重陽這次回來可不簡單,你也別昏了頭了。”慕容樺先給他提了個醒。
金燮冰卻說:“就是因為我說起了這事,才又鬧僵了的。”頓了頓,又說,“你該知道失而復得,來之不易,我這次是怎么也不會放手了!”
慕容樺看著金燮冰堅定的眼神,他知道如果這是一場較量,說不定重陽會是最后贏的一方,嘆了口氣說:“美人鄉,英雄塚,燮冰,你好自為之。”
“放心。”金燮冰笑著說,“我要江山美人兩不侵!”
看著金燮冰走出去的背影,慕容樺也拿起了酒壺,淺斟慢酌,凄然地笑了笑,看來當局者迷啊。
金燮冰跌跌撞撞地闖進房內,雪纓正要就寢,沒了紅梅和白薇在身邊,她就一直自己打理著,此時正衣裳半解,香肩微露,驚慌地看著金燮冰。
金燮冰抱住她,喃著:“纓兒,你在了,真好。”
“又跑去雅居樂了吧,怎么還知道回來了?”雪纓冷笑著。
金燮冰吻了吻她,說:“嬌妻候著,自然得回。”
“誰等你了?”雪纓欲掙脫,卻不得,打了金燮冰一下。金燮冰笑著說:“衣裳都解開了,是要睡了吧?剛好我也睏了,我們這就就寢吧。”一邊說著還一邊要幫雪纓解下羅裙。
雪纓趁機掙脫出來,嬉笑著對金燮冰說:“那你睡這吧,我到思媛的房里睡。”
“思媛出嫁后,那房里就沒人打掃了,哪里能住人啊?”金燮冰又把雪纓抓了回去。
“那我去睡客房。”雪纓還真杠上了,笑著看金燮冰怎么回答。
金燮冰無奈地扯了扯她的臉,又心疼地摸了摸,說:“可惜了,府里的客房可從來沒留過客。”
“哼,那我回宮好了,反正守緒肯定想我了。”雪纓這么一說,金燮冰就有些不悅了,問道:“那孩子多大了?”他去看過了,守緒還很天真地問他是誰。看到那雙和雪纓一樣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自己,金燮冰落荒而逃。
“剛滿一歲吧。”此話一出,金燮冰的臉都綠了。從雪纓離開金府算起,已經近三年了,怎么算這孩子都不是自己的。忍受流言是一回事,證實后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金燮冰放開了雪纓,顫抖地問:“這些年,你都在邴國?和藍風在一起?”
話問得再怎么委婉,意思還是無法接受的,雪纓冷哼了一聲,說:“是啊,藍風都不在意我已是他人婦,仍是明媒正娶的呢。”金燮冰臉色變了變,最后徹底黑了。
雪纓越說越不客氣,“哈哈哈,而你在我死里逃生后,在意的卻是我是否為你守身如玉。其實人生可以不公平,關鍵是人愿不愿意接受,而我從不要不平等的愛情!你可以尋花問柳,憑什么我不能琵琶別抱?”
雪纓整了整衣服,就要開門離開,就被金燮冰從背后抱住了。雪纓一下子僵住了,正要轉過來,金燮冰就開口了,“我不會讓你離開了,每一次都是我在看著你遠走,這次我們算是扯平了好不好?往事不究,我們重新來過,行不行?”
言語中的哀傷和懇求,讓雪纓的眼淚奪眶而出。本是多么高傲的人啊,如今這樣低聲下氣地哀求,雪纓再怎么鐵石心腸此時也軟得一塌糊涂了。
“陽陽……”久違的稱呼一出口,雪纓腦中的弦徹底斷了,那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金燮冰總在前面輕輕呼喚著跟在身后的重陽,而兩個母親則可以放心地談天說地。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愛她的,只是彼此苛刻地求著全心全意,不然以她的個性絕不可能對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委曲求全以求獲得一絲憐愛,不然她不會再回到丞相府,不然她不能如此高姿態地回到亓國。只是原本一個高傲,一個張狂,沒有人愿意退一步來拉近距離,何況中間堵了那么多人,才導致兩人一直劍拔弩張。
春宵苦短日高起,陽光透過紗窗,照進房內,床上還躺著一雙璧人。
雪纓悠悠轉醒,一睜眼,就看到金燮冰放大的笑臉,一把把他推開,說:“怎么沒去上朝?”
燮冰又湊了過來,親了她一口,說:“舍不得離開啊。”
雪纓奇怪地看著他,摸了摸他的額頭,說:“奇怪了,也沒發燒,也怎么就說胡話了?”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何況我們是久別重逢呢,溫存一下有什么好奇怪的。”燮冰把她的手拿下來,捏了捏。
別人是不奇怪,可是平時繃著一張臉的他突然這么矯情就很不自然了,雪纓笑了起來,突然又正經地說:“你不會總是無緣無故地就沒去上朝吧?”
金燮冰很是無奈,沒去上朝十有bajiu都是因為她啊,她還興師問罪了,嘆了口氣說:“我啊,掌管的是大理寺,是聽訟斷獄的。平時朝上哪會說這些,都是底下的人直接報給我就行了。”
“哦,那不就很閑。”雪纓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明擺著就當他是拿著俸祿不做事的米蟲,金燮冰恨恨地捏了捏她的臉,說:“你別小看啊,我忙起來可是不著邊的,到時候可別找不到我啊。”
“誰稀罕找你啊。呀,別捏了,可疼了。”雪纓把他的手打了下來,燮冰趕緊幫她揉揉,說:“從今天起,可就別亂跑了,好好吃飯,這樣瘦下去可不行。”以前雙頰還有肉,看著也可愛,捏了也順手,現在不僅瘦到剩皮了,還臉色蒼白。
“你沒發現我這樣好看些嗎?”雪纓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金燮冰覺得好笑,趕緊說:“那我得好好看看。”
看雪纓一臉期待的樣子,他故意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好久,等到雪纓都不耐煩了,燮冰才說:“沒有也,以前還能入眼,現在么就……”雪纓的眉目更深刻了,臉變成瓜子臉了,稱不上傾國,也可以傾城了。只是原本的臉蛋還有些圓潤的靈動,現在變成了瘦削的帶著病態的不祥,讓人心疼。
“就怎么樣了?不堪入目你就別看了,趕緊滾。哼,掐死你個沒眼光的。”雪纓翻了個身,壓倒金燮冰身上,動手去掐他。
金燮冰往雪纓腰上一撓,雪纓泄了勁,一下子就跌了下來,往旁邊歪,還好倒進的是床內側。金燮冰不依不饒,雪纓笑得無力反擊,退到后來咚的一聲撞到床板上了。金燮冰趕緊把她撈起來,心疼地說:“纓兒,沒事吧?疼嗎?”
“疼,疼疼疼,看你還欺負我。”金燮冰一邊幫她揉著,一邊道歉。其實撞到的地方不疼,只是雪纓喜歡看燮冰為她心疼的樣子。原本雪纓的心疼得厲害,是他此時專注而深情的表情治愈了多年來的創傷。
雪纓緊緊地抱著金燮冰,他親了親她的額頭,鼻子,說:“陽陽,其實,你怎么都好,我都會喜歡。”雪纓抬起頭,眼里滿是感動,金燮冰俯下身來,給了她一個深吻,正欲罷不能的時候,有人不識趣地敲門了。
原來是金銘回來了,沒看到雪纓,就差人來問問是不是病了。
雪纓趕緊回了一聲,之后推著金燮冰起床,金燮冰一臉郁悶,連火都發不出來。
午后,金燮冰得去朝房看看,雪纓硬要跟,金燮冰無奈,只好帶上她,總比她亂跑好,反正她要去的地方想都是只能攔得了一時,一不小心就會被她瞅了個空的。
重陽查看卷宗,對金燮冰的管理很是不滿,或者說故意挑刺,每一案兩人都得爭出個子丑寅卯來。
有一個案件,是一個秀才名為徐志的妻子嫌棄丈夫無錢無權,認為他沒出息,向他討要休書以便改嫁。徐志便寫了一首詩給她說:“當年立志早從師,今日翻成鬢有絲。落托自知求事晚,蹉跎甘道出身遲。金釵任意撩新發,鸞鏡從他別畫眉。此去便同行路客,相逢即是下山時。”于是,其妻就拿著這詩到官府辦理文書。
府尹劉歡判決準其改嫁,判詞云:“徐志素為儒學,遍覽‘九經’,篇詠之間,風騷可摭。愚妻睹其未遇,遂有離心。王歡之廩既虛,豈遵黃卷;朱叟之妻必去,寧見錦衣。污辱鄉閭,敗傷風俗。若無褒貶,僥幸者多。阿決二十后,任改嫁。徐志秀才,贈布帛各二十匹,米二十石,便署隨軍。”金燮冰贊他能駢散兼用,判詞之中并列使用了前燕人王歡和西漢朱買臣之妻嫌夫貧賤而改嫁的歷史典故,既貼切、富有人情味而又褒貶分明。
看來金燮冰對劉歡很是賞識,重陽把案卷一摔,憤憤地說:“斷案之人的喜怒全體現于案情敘述中,還有什么公道可言?家里入不敷出,人將餓死,為夫者不知變通。妻兒不堪饑寒,尋求改嫁,本也無可厚非。丈夫無心體貼,妻子憑什么得誓死跟隨?后徐志得劉歡所贈,不也是他妻子被打了二十杖后有的嗎?嫁他之后和他一起受苦,要離開了還庇蔭了他呢。呵呵,徐志騰達后怕是就不要糟糠之妻了吧?”
重陽看著金燮冰說:“卓文君倒是做得好,司馬相如不也心存背棄。可笑啊,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便要三從四德了。”
金燮冰看出重陽是在借題發揮,不忘他曾負她的往事,窘迫地說:“沒人敢要求你三從四德不是?卓文君尚且接納司馬相如浪子回頭,公主就不能原諒微臣改過自新?”
重陽看了看他,說:“改過自新怕就只是忘了過去的人,懷寵新美人吧?不過有一點倒是好的,沒有帶回府里,還算是尊重我了。”說完就要走,金燮冰拉住她,無奈地說:“這個先按下,你要是想繼續查案,就趁今個兒都折騰完,大理寺可是忙的很,沒多少閑時接您大駕。”
“哼,我還就查定了,你奈我何?”重陽還是一如既往的無理,不過現在金燮冰卻是高興可以再看到這樣無賴的神情,覺得仿佛一切不曾發生,她還是刁蠻卻可愛的公主,自己是無奈卻得包容的駙馬。
重陽便和金燮冰一起跑去看燕京府尹,也就元洪的女婿劉歡斷案。剛好有人擊鼓,重陽也跟著正襟危坐地在公堂上,坐于劉歡的下首,劉歡能被金燮冰看重,還是有些本事的,至少重陽此舉明明是示威,他卻可以鎮定自若。
出乎意料的,重陽卻沒有出言刁難,來的幾個鳴冤之人都得到滿意的結果。金燮冰也高興,起身,向劉歡告辭,想拉走重陽。
重陽卻開口了:“劉大人公正嚴明,斷案也干脆,是個難得的人才。你看現在山河飄搖,國家危難,像劉大人這樣的人才應該懂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吧?不然,你所讀的圣賢書所教的也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吧?”金燮冰和劉歡一聽都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重陽接著就說了:“劉大人,雪麟來信求援,燕寧危難,府尹一職也正空缺,劉大人正好臨危受命啊!亂世才能出英雄不是?說不定那里才是你大展身手的地方。”重陽笑盈盈地看著他。
重陽有先皇的御賜金牌,違者斬立決,又有皇后的鳳玉,攔著殺無赦。當今皇上對她言聽計從,金相又是鼎力支持。劉歡看了金燮冰一眼,知道燕寧是去定了,只好跪下謝恩,“臣遵命!回府收拾一下,明日就起程!”
重陽這時還賣乖地說:“不急,得跟夫人話別一下啊,圣旨最快也得明日才能下達。”
金燮冰也不好說什么,拍拍劉歡的肩膀,和重陽回府了。
日已西斜,兩人走在東臨街上,拉著兩個長長的影子。看著雪纓的步子慢了下來,金燮冰站定,問:“怎么了?累了?誰讓你不坐轎子的,我抱你回去吧。”
“不要。”雪纓看著他,笑了,說:“冰哥哥,不用抱的,背我回去吧。”
駙馬背著公主走在街上,雖說現在過往的人還稀稀拉拉的,不過都會毫不意外地盯著他們看,是新奇,是怪異,抑或羨慕。
“你說,這些人都是看誰呢?我么,離開這么久了,他們肯定不認得我,而你卻是一直大搖大擺地經過這條街,所以啊,他們是看你笑話呢,哈哈——”雪纓在金燮冰的背上還不安分地動來動去。
“對呀,誰不知道我是駙馬,背的自然是重陽公主了。所以啊,你就跟著我一起丟臉吧。”金燮冰也由著她,“再說了,也沒人敢過來說什么啊?”
“啊,你比我還無賴了。”雪纓高興地摟著金燮冰的脖子,之后語氣落寞地問,“冰哥哥,哪怕一次,你有沒有想過要休妻?”
金燮冰頓了頓,笑著說:“我哪敢啊?從娶你那天我就做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準備了。哪能放你再去禍害別人啊?”
雪纓錘了他一下,金燮冰知道雪纓是想起那年慕容樺那番“七出”的笑言了,他轉過頭去,親了親雪纓探出來的鼻尖,說:“就是你不在的這些年,我都沒想過要另娶……”
雪纓把臉貼在金燮冰的背上,另一側的臉頰似乎有幾道淚痕劃過。三年前,雪纓拉著思媛去雅居樂喝個爛醉后,金燮冰就是這樣背她回去的,不過當時旁邊還走了背著思媛的慕容樺,而雪纓和思媛還耍著酒瘋。
“冰哥哥,如果我們有一個女兒,你給取什么名啊?”雪纓淡淡地問著。
金燮冰也胡亂應著:“隨你。”
“就是讓你取才問的,快說。”雪纓在金燮冰背上也不安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孜芫吧,芫華無華,先花后葉,孜孜不倦,達觀知命。”金孜芫,多好的名字。金燮冰平穩的語調卻激起雪纓心中陣陣漣漪,“冰哥哥,你一定會是個好父親。也是,你無論什么都做得好的。哎,赫蘇那個大老粗肯定做不好,思媛都快生了,他一定連孩子怎么抱都不會,那可怎么辦啊?”
雪纓還真是為人家操心過了,金燮冰不住地笑了起來。
日子這樣平和的過著,愜意而幸福。只是靠得越近,愛意更濃,傷痕也就越明顯,當年的無憂是不是也是這般壓抑?不過至少無憂有的一塊完整的鏡子,而雪纓的是重圓的破鏡,黏得再好,裂痕還是在那,不偏不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