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籠罩了整個校園,夢寒、曉晴、夏荷、秋水四人走在校門外的公路上,她們邊走邊說,笑聲溶入夜色,回蕩在田野里,似乎整個世界都是她們的。
“你們認識503宿舍的王春燕嗎?嘴很大,上排牙永遠暴露著。”曉晴帶著夸張地表情描述說,“口里像含著水,說話時鼻子好像不通氣,兩腿走路內彎,對了,特像《巴黎圣母院》中的迦西莫多,不過比迦西莫多的皮膚白點。”
“認識,誰能不認識她呢!”夏荷撲閃了幾下長長的眼睫毛,不屑地說,“我們系最丑的了。”
曉晴神秘地說:“你們猜猜,她和誰談戀愛了。”
“誰能和她談呢,這么丑。”夏荷撅了撅小嘴。
秋水有些不以為然,淡淡地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說不定有人看上她呢,難道光興長得漂亮的談戀愛。”
夏荷一聽這話,有些刺耳,“反正我決不會看上她,誰要看上她就是神經病,要不是睜眼瞎。”
“好了,好了,別為人家傷腦筋了,我告訴你們吧,”曉晴說,“她和體育系的‘大高個’,長得最帥的男生談戀愛了,想不到吧,這叫丑人有丑福。”
“不行,我要暈了”夏荷大驚小怪地搖擺起來。
秋水也瞪大了眼睛,“你不會捏造暴炸新聞吧?”
“不信,自己調查去。”曉晴不再和夏荷、秋水說話,她轉向了默默走著的夢寒。“唉,夢寒,那個美術系的才子怎么樣?要不要我給你牽牽線?”
夢寒正觀賞遠處的景色,根本沒聽見曉晴的問話。路燈像兩串珍珠相交在公路的盡頭,樓的窗里星星點點散亂著昏黃的光。夢寒似乎有個朦朧的期待,期待歐陽老師會突然騎著自行車從路上經過,有時夢寒上街買東西,她會故意繞道走歐陽老師上班的路線,她不明白,歐陽老師怎么就不上街呢?他每天在家干什么呢?看書?寫書?今晚她又展開了想象。
曉晴扭頭瞅了瞅夢寒,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唉!眼睛沒問題吧?怎么又發直了。我問你,那個美術才子怎么樣?”
夢寒回過神來,淡淡地說:不怎么樣。”
“我覺得那人不錯,挺文質彬彬的,正符合你的條件,你不是也很崇拜畫家嗎?”曉晴極力撮合著。
“可是,可是沒感覺呀。”夢寒仍是淡淡地。
“感覺,你就相信感覺,你的感覺總是錯誤的。”
“到電影院了。”走在前面的夏荷打斷了他倆的談話。
影院門前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大門剛開,人們正踏上臺階向門口擠去,夢寒四人也隨著人流走進了影院,她們拿出影票,找到了座位。
影片的名字叫《繼母》,一聽這名字,夢寒就有一種莫名的沉痛,畫面中古老的青磚瓦房,高大的棗樹,透著北方的渾厚樸素。繼母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善良,隱忍,她一心為了丈夫,為了她以前深愛的人,忍受著做后媽的痛苦,忍受著孩子們對她的刁難,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為了支撐這個家,為了已離去的丈夫,她獻出了全部感情,在完成了丈夫的遺愿后,在孩子們考上大學后,在孩子們給她慶祝第一個七十歲生日時,她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永遠地去了,去找她的深愛的人去了。
夢寒看著電影,眼淚止不住地流,手絹都濕透了。在電影結束時,她不知怎么走出的電影院,她的手緊緊抓著曉晴的手,曉晴拽著秋水和夏荷。當她們走出擁擠的人群時,一個男生的聲音從夢寒的身旁傳來。“夢寒,你來看電影了。”
夢寒還沒從繼母的痛苦中回過神來,突然聽到有男生跟她說話,她慌忙去摘眼鏡,想用手帕拭干眼上的淚痕,結果眼鏡掉在了地上,她正想彎腰去拾,那個男生已經遞到她手里。
夢寒定睛一看,是同系的趙劍如,“夢寒,你也來看電影了。我告訴你件事,歐陽老師讓我告訴你,他讓你給他畫幅畫。”
“什么?!歐陽老師?叫我畫畫?”夢寒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我去過歐陽老師家,他提起過你,我說你很愛畫畫,他捎信讓我告訴你,讓你給他畫幅畫,不信你去問徐磊,我和他一塊去的歐陽老師家。”
夢寒的心怦怦跳起來,情緒一下子從看電影的悲戚中蘇醒過來。夢寒回到學校,竟一晚上沒睡覺,翻來覆去想畫畫的事。
第二天,她沒去上課,獨自待在宿舍里,“畫什么呢?”夢寒反復思考著,“歐陽老師真的讓我給他畫畫嗎?”夢寒不相信這是真的,但她又很想給歐陽老師畫畫,可是夢寒又覺得自己的畫實在拿不出手。“這可咋辦呢?”夢寒躺在上鋪,眼望著天花板,她手底下沒有什么染料,沒有什么畫筆,她只有一支鉛筆,一支毛筆。“要不給歐陽老師畫幅素描。”這是夢寒剛剛跟陶然學的,她剛剛知道還有素描畫,下定決心后,夢寒從上鋪爬下來,拿出紙和筆,拿出陶然送她的美術書,翻閱著,尋找著,最后她選定了一個小女孩的頭像,決定照著畫。
夢寒進入畫畫狀態,會什么也聽不見的,即使曉晴她們上課回來。“這么入迷,干什么那?”曉晴邊問邊走到她的身邊,夢寒沒有抬頭,“不吃飯了?”曉晴提示道。“你自己先吃吧。”夢寒回答著,仍沒抬頭。
當室友們吃過午飯,各自爬到自己的床上,進入午睡時,夢寒還在畫畫,下午,室友們上課去了,夢寒還是在畫畫。夢寒坐在桌前,右手拿著鉛筆,左手攥著橡皮。一會兒描描畫畫,一兒擦擦抹抹,一會兒停下來,兩手舉起畫紙,定睛看看。畫中的小女孩,眼睛很有神,嘴角微微上翹,一絲溫柔的笑靨掛在小女孩的嘴角。
在夕陽給校園的垂柳披上金黃時,夢寒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她把自己的作品平鋪在床褥下面,這時她才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她收拾起筆和書,照著鏡子梳理自己披散的頭發,鏡子里的夢寒,潔白的皮膚,淡淡的眉,眼睛不很大,總給人一種低眉的羞澀。她突然發現自己的眼睛里有紅色的血絲,澀澀的有些發漲,她畫畫的時間太長了,整整一天,眼睛沒離開畫紙,她用手揉了揉,又發現自己眼角底下有一淡黃小點,她用力擦了擦,可怎么也擦不下去,原來是一個不很清楚的雀斑,夢寒感到有些難過,“怎么會長雀斑呢?是不是開始老了?”夢寒已經二十二歲,每次回家,她能從母親的眼神中看出她到了該出嫁的年齡,可是夢寒并不愿考慮這些。今天看到臉上的雀斑,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再年輕。她又看看自己潔白的皮膚,覺得自己并不難看,她總是對自己的相貌不很中意,她總覺得自己不如夏荷漂亮,夏荷的眼睛很大,眼睫毛很長,但她又覺得比曉晴好看,可是曉晴整天一副唯我獨尊的自信,襯托得她有些低眉順眼的自卑。
“唉!不想這些了。”夢寒放下鏡子,下樓買了塊面包,又走上樓來,繼續想給歐陽老師畫畫的事。“畫怎么送去呢?”她不愿讓趙劍如捎去,她不愿讓任何人知道她給歐陽老師畫畫的事。“寄過去?對!”她覺得還有很多話想給歐陽老師說呢,寫封信寄過去。夢寒拿定了主意,她最愛寫信了,她又想起了給歐陽老師寫的第一封信,她盼了整個冬天,在春天的季節里,要不是趙劍如告訴她歐陽老師讓她畫畫的事,她是萬萬不敢再給歐陽老師寫第二封信的,她總覺得歐陽老師看不起她。可是現在她又想寫信了,甚至想寫詩。
來到大學,夢寒真寫過詩,還塡過詞,她從不讓別人讀她的詩,她的詩都寫在日記本里,今天她卻很想讓歐陽老師讀讀她的詩,她從自己的被褥底下,拿出那本紅皮的日記,翻看著自己寫的詩,她挑了兩首自己認為最好的,摘錄下來,工工整整寫在信紙上。
第二天,太陽沒有出來,天陰沉沉的,沒有一絲風。今天該上公共課,夢寒根本沒想上課的事,她跑到學校的小賣部里,買了一個大大的信封,把畫和信裝了進去,她沒有投入校園內的信箱,她坐上公交車,獨自去了市區,來到郵局,又買了三張好看的郵票,正著貼在了信封的正面。在封口之前,她又抽出信紙,讀了一遍,感覺沒有不妥的詞語。她又舉著素描畫,欣賞了一會兒,感覺小女孩的笑很甜蜜。最后她終于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把信和畫重新裝入信封,封好信封口,一寸一寸慢慢插入郵筒,她聽到了信掉入郵筒的聲音,她站在那里愣了一會兒,轉身走出了郵局。
回來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雨,車窗外的高樓氤氳在雨霧里,顯得更加高遠。車里只有三個人,她坐在了最后靠窗的座位上,眼睛直直地望著窗外,一絲幸福掛在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