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樓前，來來往往穿梭著男生女生，男生手里提著女生的大包小包，女生跟在后面，滿臉幸福的春色。曉晴的男朋友也在幫曉晴提包，曉晴像個歡快的小鳥，扎撒著空空的雙手，蹦蹦跳跳地上樓下樓。夏荷的男朋友知道今天放暑假，昨天下午就開車來到學校，接了夏荷出去過夜，今天早晨，兩個人還沒回來。

夢寒蹲在自己的衣櫥前收拾衣物，她把自己櫥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疊好，放進綠色旅行包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來走到床邊，掀開床墊子，下面平躺著三本日記，她拿起一本紅皮的，這是她上大學后寫的第一本日記，她打開看了看第一頁，上面是一副簡筆畫，一個修長的梳著長長馬尾辮的背影，正面朝大海，大海上有一輪初升的太陽，紅紅的，這是夢寒的自畫像。夢寒又翻了翻那兩本，最后把三本日記都塞進了綠色旅行包。這時，秋水走了進來，很神秘地走到夢寒身后，拍了一下夢寒的后背，“三姐，該你請客了。”

夢寒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秋水，她假裝生氣地說：“你從那兒鉆出來的？嚇了我一跳，讓我請什么客？是不是讓姐吃你的喜糖？”

“你請不請？我這里可有你的一封信，看信封上的字跡，是個很成熟的男士吆，你是不是背著我們談戀愛了，你請不請？不請，我可要打開信看了。”秋水從背后舉起右手，手里攥著一封信。

“你別騙我了，誰能給我寫信！”夢寒心想，來到大學，就只有高中的女同學新梅給她來過幾封信，根本沒有別人給她寫過信，她確實也盼過歐陽老師給她回信，但她盼了整個冬天，又盼了整個春天，她早已失望，絕望了，她早已忘記了那個冬天，忘記了那個春天。今天放暑假了，她正盼著早點回家見到母親和父親，地里的棉花正長得茂盛，正需要她整理枝杈，噴灑農藥呢。

她不相信秋水拿的是她的來信，淡淡地說：“小四，你別鬧了，你看都什么時候了，再磨蹭，就趕不上回家的車了。”

“三姐，真的是你的信，你看看。”說著秋水把信遞給了夢寒。夢寒接過信，一看信封上的字，確實很瀟灑成熟，不像新梅的字跡，再看發信人的地址，夢寒更加疑惑起來，心想：“我從沒去過那個城市呀！怎么會收到那個城市的信呢？或許寄錯了吧，可清清淅淅寫著“夢寒收”。更讓夢寒奇怪的是，這封信的信封上沒有郵票，也沒有郵戳。夢寒想不明白，不貼郵票，沒有郵戳的信怎么會進入歷史系的郵箱里？

帶著滿腦子疑惑，夢寒小心翼翼地撕開了信封，抽出信箋，打開看時，開頭的稱呼：“夢寒高弟：”。夢寒更加不解，“高弟”？“高弟”是什么意思呢？這是誰呀，寫這樣讓人不解的稱呼，夢寒為了先弄清楚，到底誰寫來的信，她掀過第一張信箋，看第二張信箋的結尾署名，兩個很瀟灑的字“青衫”。“青衫”？這不是《琵琶行》中的詞嗎？“司馬青衫”是白居易的自稱呀！從沒聽說還有個“青衫”，白居易會給我寫信？簡直是天方夜譚！夢寒不再廢盡心事研究這封天外來信的作者。她斜側著坐在床上，讀起信來——

夢寒高弟：

您是我最鐘愛的學生之一，也是我內心永遠忘不了的學生，您對我的愛心和深情，我是深知的，但作為我一個如此這般的人，是非常難以正面對待您的癡情深意的，因而您怨恨我，我能理解的……”

夢寒的心怦怦跳起來，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往夢寒的臉上擁，夢寒的臉上放射出奕奕的光彩。她不敢再讀下去，她抬頭尋找秋水，她怕，她怕秋水看到她失態的神情。秋水并沒守著夢寒讀信，她把信給了夢寒后，就爬到夢寒的上鋪，收拾自己的衣物去了。夢寒一看秋水沒在眼前，就緊張地讀了下去——

“您的信是我愛人收到的，當然就受到盤問了，幸而她深明大義，沒有鬧出麻煩。家庭的約束和責任，我又能怎樣呢！您擁有一片自由的天地和自由的自身，而我卻沒有了，這一點，請諒解！作為師生，我們如果有什么“特別”的表現，或者讓人家知道什么，當然我們也沒什么，那樣更難以收拾，這一層，您也應清楚。”

讀到這兒，夢寒的眼里有了亮晶晶的東西，她感到自己太傻，太無知了，她沒想到自己寫出去的信會給別人帶來災禍，那她將成為什么罪人，她愿她所愛的人幸福，哪怕自己變成一滴淚，變成空氣，燒成灰。哪怕自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再說，她沒渴求什么呀，她只是崇拜歐陽老師，她只是想天天看見歐陽老師。她只是想經常聽到歐陽老師的講課。

“鑒于種種原因，我十分為難，我想和您談談，聽聽您的訴說，但是不能，我想給您寫信，也不容易.我想幫助您，也難以實現。請諒解我，當您擁有一片自由天地的時候，我們可以傾心相談。您是位內心感情豐富細膩、素潔節貞的姑娘，盡管不風韻綽約。人的價值不盡在外在的美，更重要的是內在美，有了內在美，也就有了事業，有了前途，也就擁有了幸福。內在美在有了條件后，可以改進和充實外在美。只有外在美，沒有內在美，外在美也就不是完美的、長久的、可敬佩的。您不要在這方面傷感，更不要小看自己，其實您長相不錯，您穿著藍牛仔，紅毛衣，就很好看。您要相信自己，充實內在美的同時，也注意外在美的修飾，從而達到兩者的統一，重塑一個全新的您。我這人即內在不美，也不注意外在美，因而難為人師表，請從我身上接受教訓。”

夢寒的心甜甜的，酸酸的，軟軟的，她仿佛坐在了歐陽老師的對面，聽他談人生，談社會，談夢寒困惑的問題，夢寒的心純凈成了一片藍色的湖泊，她感覺自己飛上了一片云，周圍開著幸福的花朵，她搖著陽光織成的槳櫓，飛呀！飛呀！她沉醉在歐陽老師親切的語言里——

“夢寒，您的詩和畫，一定要堅持寫下去，畫下去，要把所有的創作保留好，達到一個水平后，在有條件的時候，可以出版自己的詩畫集，那時，如我還健在的話，當然要大力幫助您，我真誠希望有這一天。我還希望您繼續讀碩士、博士，在這方面，我得做您精神上經濟上堅強堅實的支持者。人的一生，求的什么？應是仁義，為真理而奮斗不息；應是功名，為自己，為自己的后代、前輩、親友、師長；應是利益，掙得豐富物質，使自己生活幸福，也福及親友。如這樣，在學習的過程中，您會得到升華，塑造一個完美的您。當然實現不了，也不要緊，我們應重新設計一個奮斗的計劃。”

夢寒的心里熱熱的，她充實得像一個小甜餅，她從未聽到這樣的鼓勵，她的父親只是冒著寒暑賣菜掙錢，把一分分紙幣，遞到夢寒的手里，夢寒像接過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夢寒的母親更不會說這樣的話。夢寒讀著“碩士、博士”這樣的字眼，她感到是那么崇高，那么誘人，她看到了歐陽老師對她的鼓勵和期待。畫畫寫詩，這是夢寒最愛做的事了，出版詩畫集，像是遙遠的傳說。夢寒有些傷感，她不可能實現歐陽老師對她的鼓勵，她覺得那些太遙遠了，像天上的星星遙不可及。可是她來到大學學了些什么呢？空落落的，什么也沒有，除了睡覺，看小說，織毛衣，她還做些什么呢？夢寒讀著信，她覺得自己真是在這兒混天度日，拿著大把大把的時間，不知怎么消費。在這百無聊賴的大學里，她把歐陽老師當做唯一的崇拜，讀著歐陽老師的鼓勵，她像偎在巢里的小鳥，知足地梳理著受傷的羽毛。——

“我知道您有許多話要對我講，也很想時刻見到我，但又不可能。我也這樣，心里惦記著您，但又見不到您，想對您說些什么，又很難實現。我不想讓您再繼續陷入這感情漩渦，所以一直“冷處理”，因為世態炎涼，橫禍防不勝防，因為我的處境和條件，最重要的是，您還小，我太老。我的冷處理，您很不理解，也很怨恨我，甚至誤會了我，認為我看不起您。看了您信里那些話，我一直很難過，我想以后，您會慢慢理解我的苦心和善意，我希望您擁有一個幸福的未來，不要陷入感情的困境，受到世俗人的責難。我是您的老師、朋友、長兄，您是我的學生、朋友、小妹妹。無論您日后碰到什么困難，有什么話，都可以找我幫忙，找我談。這樣好嗎？!

由于時間原因，我寫這些，您如果想寫信，請投寄到我的辦公室信箱，您家里地址怎樣？假期我可以給您寫信。

對了，我還有一個希望，希望您多看一些歷史女名人傳記，包括中外的，現代當代的，這樣對您以后的發展是非常有利的！

最后，要相信自己，要知道，您是個幸福的姑娘，有老師在關心您。

祝您安康，進步，幸福。

青衫

93．6．29．

夢寒的眼里含滿了激動的淚水，她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很藍！很藍！她小心地把信折疊好，重新插入信封。她又拉開綠色旅行包的拉鏈，拿出那本紅皮的日記，把信夾進去，又塞進旅行包里。她又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她臉上閃著奕奕的光彩，歐陽老師的那寬展而高貴的額頭，那微蹙的峨眉，那深邃的眸子，那穩重的步履，在夢寒的心里縈繞著，縈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