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著雨夾雪,偶爾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汽笛聲,十幾天了,天空一直就這么灰蒙蒙,凄涼涼,一開始是小雨,后來夾雜著雪粒,淋淋瀝瀝,細細簌簌,看樣子,還要繼續下下去。
夢寒懸空在上鋪,像超出了紛雜的人間,獨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著不著邊際的夢。她身上蓋著棉被,只露著頭,披肩發有些散亂。枕頭墊在胸前,枕前擺著那本暑假日記。她右手拿著圓珠筆,不時地在日記上寫著分行的心事。
12月25日雨雪
線抽取的太長太長?放飛的風箏?已斷線成絕對自由?飄蕩在荒涼的沙漠?何處是歸宿?焦渴化為焦渴?失望更加失望?大雨過后?風箏失落成一片樹葉
總希望有一次偶然的相見?焦渴的眼神?如雨的陽光?灑向每一個可能出現的風景?哪怕剎那?哪怕一瞬??晨晨復晨晨?黃昏復黃昏
我多想哭?可是沒有眼淚?枯焦的淚腺?已被太陽升華?留下的只是喘息的沙漠?和那冷冷的星光?我匍匐在大地的荒原?尋覓著?尋覓著?那還未溶化的冰川
假如我手中有一把槍?子彈飛竄在撒和拉沙漠?首先倒下的是我自己?因為我愛我的敵人
“夢寒,你下來,我們班又發生大事了。”曉晴走進宿舍驚恐地喊著夢寒。
夢寒一驚,她立刻想到了喝藥死的夏荷,她不敢再問下去,她怕曉晴再說出可怕的事情。她慌忙披上棉襖,爬下鋪來。她瞅著驚恐的曉晴,小心地問到:“你干嘛去來?”
曉晴一把抓住夢寒的胳膊,喘著粗氣說:“夢寒,可了不得了,你認識我們系的男生代新輝嗎?”
夢寒想了想,“代新輝?”印象中好像有這么個男生,個頭不高,瘦瘦的,很干癟的身材,走路總是低著頭,有點羅鍋腰。
“他怎么了?”夢寒急切地問。
“聽劍楠說,前天晚上,代新輝沒回宿舍,他宿舍的人也沒當回事,因為他經常不回去,他也很少和他們宿舍的男生說話,誰知,前天晚上,他在賓館里死了,第二天賓館的人發現了,多虧他的口袋里有身份證,賓館的人才知道是我們學校的,聽說是吃安眠藥死的。”
夢寒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這是怎么了?我們系這是怎么了?怎么說死就死了呢?夢寒想,夏荷暑假里喝藥死了,這個男生在賓館里吃安眠藥死了,她不明白,女生心胸狹小,難道男生也有想不開的。“曉晴,這個男生為什么自殺呢?”
“聽說他家庭條件不好,他在家是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也都念書,他考大學時差了幾分,拿了很多錢,他是個委培生。”
“委培生,我們班有很多委培生呀,也沒有像他那樣呀?”
曉晴想了想分析道:“他準是有心理問題,他自己長相丑,家庭條件不好,又沒有女生和他交往,所以他很自卑,很孤獨,覺得活著沒意思。”
“也許吧,可是他家里父母不是白白供他上大學了嗎?還沒有回報父母,就這樣死了,也太自私,也太無能了吧。”夢寒有點生氣地說,“父母在家勞動,多不容易,不為別的,為了父母也得活著呀。”
“你說的也是,可是人有時是想不開的,你沒看到新聞上,我國著名的詩人,顧城不也是自殺了嗎?他更可恨,竟然先劈死自己的妻子,再自殺。還有前兩年的三毛,在醫院里用長絲襪結束了生命。”
聽到這兒,夢寒想起了曾從圖書室里借過顧城的書,當時聽到顧城自殺的新聞,夢寒還落了很多淚,她把顧城最后寫的書《英兒》看了很多遍。她不明白,她崇拜的作家詩人,應該像神一樣,怎么他們也會自殺呢?難道自殺真的很痛快?真的很偉大?難道自殺就可結束痛苦?那么人為什么活著呢?夢寒對人生感到很困惑,沒上大學時,盼著上大學,上了大學,竟不知如何生活了,但她還是很愛這個世界的,她愛著圖書室里的書,愛著父母,愛著美麗校園的一草一木。
“夢寒,我們不談這些了,反正我喜歡活著,我們吃飯去吧。”說著曉晴拿出了飯盒,“夢寒,我先走了,劍楠可能在餐廳門口等著我了。”說著曉晴走出了宿舍。
夢寒心里堵得難受,她非常害怕,聽到顧城自殺時,她還沒有這么害怕,因為那些人離她太遙遠了,遙遠得像天上的星星,他們的自殺或許是他們的生命太耀眼,太美麗了。可是眼前的同學怎么也會自殺呢?唉!太不可思議了,夢寒這段時間,情緒雖然很低沉,很焦慮,焦慮地寫詩寫日記,有時她也想到殺人,但從未明確想到自殺,她覺得父母這么愛她,歐陽老師也給她寫了一封回信,她覺得世間很美,人心很美,大自然很美。
夢寒被這爆炸新聞,炸飛了寫詩的心情,她的肚子有些餓了,這才是最實在的問題,夢寒不再想這些傷心事,她理了理頭發,穿好棉襖,拿起飯盒,準備下樓去餐廳吃飯。
天上的雨夾雪已經停了,但天空還是灰蒙蒙的。走在去餐廳的路上,夢寒還是時不時的想起夏荷和代新輝。
“夢寒,怎么一個人去吃飯呀?”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從夢寒的身旁傳來。
夢寒扭頭一看,是陶然,她想起剛開學時在圖書室里,自己對陶然的態度,不覺有些愧疚,于是她很客氣地說:“我一直都是自己吃飯,你也吃飯去嗎?”
陶然很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夢寒,那天在圖書室里,我不該問你那樣的話,對不起了。”說著陶然用手扶了扶眼鏡。
“沒什么,別說那些了,對了,你借給我的美術書,我還沒還你呢?一會兒,吃飽飯,我給你去拿。”夢寒看到陶然,想起了自己畫畫的那段時間。
陶然顯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很大方地說:“我不看,你看吧,我那兒還有很多美術書,你想看的話,我給你送去。”
說著他們走進了餐廳,餐廳的打飯窗口,已排滿了人,多數是男生,一手舉著飯盒,一手舉著飯票,“來份炒蕓豆。”“給我兩個饅頭。”“哎呀!慢點,飯水滴到我頭上了。”“別擠,別擠,早晚還吃不上飯嗎!”
夢寒望著那擠著打飯的場面,心想,人死了,世界不是照樣轉么,人們不是照樣熱熱鬧鬧地吃飯嗎?心里想著,夢寒準備向那不太擠的打飯窗口走去。陶然叫住了她,“夢寒,你在餐桌這兒等著,我給你打飯去,你想吃什么?”
夢寒想說不用了,可是看到陶然那真誠的樣子,又看到那擠著打飯的男生,心里不免有些渴望,渴望有男生幫助自己。她沒說什么,把飯盒和飯票遞給了陶然,陶然接過飯盒說:“我這有飯票,今天我請你,你想吃什么?”
“給我打兩個甜燒餅就行。”夢寒這次沒有拒絕,她似乎有些受寵的滿足,來到大學,還沒有男生請她吃飯呢,雖然他也沒渴望男生請她吃飯,但自從曉晴和劍楠在一起吃飯后,她就有種失落落的孤獨。
夢寒找了個空著的餐桌,坐在那兒等著陶然,她看看其它餐桌,在那兒吃飯的幾乎都是一對對男女同學。夢寒又想起了歐陽老師,歐陽老師現在一定正和他的孩子妻子坐在餐廳里吃飯了吧!
“夢寒,你愛吃糖醋魚吧?我想你一定愛吃甜,我給你打了兩個甜燒餅,又給你要了一份糖醋魚。”說著陶然先把夢寒的飯盒放到了夢寒的面前,然后走到桌子對面,坐了下來,“夢寒,快吃吧。”
夢寒打開飯盒,兩塊肥大的糖醋魚躺在了飯盒里,她不好意思地說:“陶然,謝謝你了,我很喜歡糖醋魚,不過我吃不上兩塊,你吃一塊吧。”說著夢寒用筷子夾了一塊放到陶然的飯盒里。陶然很深情地看了看夢寒,想說什么,但沒說,他似乎有些激動,拿起筷子低頭吃起來。
吃完飯后,陶然和夢寒一起走出了餐廳,他們沒說什么,準備各自回自己的宿舍,陶然看看夢寒,夢寒已走向了去女生宿舍的小徑,突然陶然跑到夢寒的要走的路口,臉撇的通紅,緊張而急促地說:“夢寒,一會兒,我們,我們出去散步嗎?”
夢寒站在那兒,她想起了前幾次對陶然的拒絕,這次再拒絕他,夢寒感覺有些對不起陶然,她并不討厭陶然,可是對陶然沒有像對歐陽老師那樣的感覺,但歐陽老師是不能陪她吃飯,不能陪她散步的,甚至不能給她說一句話。夢寒猶豫了一會兒,低著頭很輕聲地說:“好吧。”
陶然興奮地揚了揚手中的飯盒,“夢寒,我放下飯盒,就去你們的樓下等你。”說著連蹦帶跳地回了男生宿舍。
夢寒回到宿舍,放下飯盒,她爬到自己的鋪上,從床頭的一個紙箱子里,翻找著陶然借給她的美術書,是兩本素描基礎教程。夢寒拿出那兩本書,從上鋪爬下來,坐在桌前照了照鏡子,用梳子理了理頭發,然后打開那兩本素描書,隨便翻閱著等陶然在樓下喊她。
“夢寒,你的一封信,班長吃飯的時候給我的,他讓我轉給你。”隔壁宿舍的李小梅走了進來。
夢寒一驚,“信,我的信。”夢寒看到小梅手里拿著的信,心想:“好長時間沒和別人寫信了,暑假里只給歐陽老師寫了一封信。難道歐陽老師又給我回信了?”夢寒接過小梅手中的信,說了聲“謝謝。”
小梅說:“客氣什么,我走了。”說著小梅走出了夢寒的宿舍。夢寒站起來送小梅到門口,回來后,她看了看信封,還是那個遙遠的城市寄來的。她迫不及地撕開了信封,抽出信紙,讀起來。
夢寒同學:
您已盼了很久的回信,請原諒,我沒有及時給您回信,您的信寫得厚,信皮破了一邊,信紙從一邊出來了。幸好我從收發室里見到,取來,要不然丟在那里,別人還一定會做出什么文章呢!
您是個內向、熱情、穩重、赤誠的姑娘,對您的關心和支持,我終生不忘,有您的支持,我也會更樂觀,并以更堅毅的姿態面對人生,面對世間炎涼。請放心。有空您來我家玩,要不然,我都快不認得您了。
明年春天,您就要畢業了,不知您有何打算,是升學?還是畢業找工作?我希望您堅強、堅強、再堅強!只有堅強的活下去,就會有光明、幸福的明天!
臨近考試了,請一定將學習搞好,考好功課,要多讀有價值的書和實用的書,為走向社會,增添更多知識和技能!
您的身體和精神怎樣?有什么困難嗎?今后如有什么困難和內心痛苦,您一定找我談談,或寫信向我傾訴,千萬別光悶在心里。我是您的師長,您的朋友,這一點不要忘記!
祝安!
93、12、24
夢寒讀著信,眼里含滿淚花,含滿幸福的淚花,歐陽老師沒忘記她,他一直在關心著她,她感到很滿足,很充實,很幸福。
自從歐陽老師給夢寒寫了回信,夢寒的精神好了許多,臉上有了紅潤,也愛說愛笑了,盡管有時她很思念歐陽老師,很焦慮不安,但她沒有什么渴望,她不想給歐陽老師帶去什么傷害,她只是希望歐陽老師永遠幸福。
現在,歐陽老師又給她寫信,詢問她的畢業情況,鼓勵她堅強,也許歐陽老師知道了周夏荷和代新輝的自殺,怕夢寒也想不開吧。夢寒的心里暖暖的,有歐陽老師的關心,她還苛求什么呢?她還有什么想不開呢?
她癡癡地回味著信里的一詞一句的深意,她忘記了陶然在樓下喊過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