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寒,你今天下午不上課去了?”曉晴站在地板上仰著臉興奮地喊著夢寒。
夢寒懶懶地說:“有什么好聽的,現代史老師像念經似的,照本宣科,沒有一點意思,還不如躺在床上看小說來勁。”
“唉!我可告訴你,聽班長說今天下午歐陽老師來做專題講座,講《司馬遷的商品經濟思想》,在階梯教室,去晚了可沒有座位,我先走了,劍楠在樓下等著我呢。”說完曉晴拿著書本走出了宿舍。
夢寒一驚,立刻從床上坐起來,呆呆地看著屋頂,心想:“歐陽老師來上課了,是真的嗎?他現在怎么樣了?他還認得我嗎?他可能認不出我來了吧。”夢寒急忙套上那件紅毛衣,穿上那件藍牛仔,爬下上鋪,拿起毛巾和臉盤,跑到洗刷間,洗完臉后,她照著鏡子仔細地理了理長長的披肩發,又特意拿出眉筆描了描自己的眼眉,她瞅瞅鏡子里的自己,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紅潤了許多。
走下宿舍,外面的陽光明媚得很,花壇里的月季花已打成了骨朵,路邊的垂柳也秀出了淡綠的嫩葉,沒想到已是春天了,夢寒的眼里亮堂了許多,她望了望教學樓,教學樓就在校園西南角上,夢寒拿著筆記本匆匆地向教學樓走去,上課的時間已過,路上幾乎沒有了學生,夢寒加快了腳步,當她走進教學樓,來到階梯教室時,樓道里靜悄悄的,夢寒不敢走進教室。她徘徊在門口,她聽到了歐陽老師講課的聲音,那聲音還是那么渾厚,像凝重的蒼山,聲調還是那么高亢,像滔滔的江河。夢寒猶猶豫豫地想走進去,可是又十分害怕,害怕歐陽老師看她,害怕同學們看她,可她又想見見歐陽老師,哪怕一眼也好。
夢寒鼓足了勇氣,低著頭站在了教室門口,輕聲地打了個“報告”。歐陽老師停止了講課,他扭頭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夢寒,很溫和地說:“你來了,后排還有個座位,坐下去吧。”
夢寒低著頭快步向教室后面走去,她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穩了穩神,把筆記本放在了桌子上,她掃了一眼教室,教室里坐滿了學生,有夢寒這一級的,也有下一級的,都聚精會神地聽講著。
夢寒不敢抬頭看歐陽老師,可是她很想看看歐陽老師,她感覺歐陽老師回過頭去,在黑板上寫字了,夢寒迫切而慌亂地抬起頭來,歐陽老師胖了許多,頭發似乎剛剛理過,下顎周圍一直到鬢角,冒出黑黑的胡子茬。歐陽老師放下粉筆,回過頭來,夢寒急忙低下頭去。
過了一會兒,夢寒又悄悄地抬起頭,正好看見歐陽老師的眼神,夢寒的心立刻翻騰起來,臉上著了火,全身像觸電似的,眼神不知往哪兒放了,她慌亂地趴在桌子上。
夢寒不敢再抬頭看歐陽老師講課,她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寫著歐陽老師講課的內容,夢寒幾乎沒停下手中的筆,她似乎也沒聽見下課的鈴聲。當教室里空無一人時,夢寒才意識到下課了。她抱著筆記本,獨自走出了教室。
夢寒沒有回宿舍,她走出教學樓,徑直向學校的大門口走去,她沒看到歐陽老師下班回家的背影,最后一班公交車正好停在門口,夢寒不知不覺上了公交車,車上的人不多,因為是最后一班車,幾乎沒有學生在這個時候上街,在車門的旁別,坐著一個女售票員,大約三十來歲,當她看到夢寒走上車時,帶著懷疑的眼神瞅了瞅夢寒。夢寒沒注意,她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手里只拿著一個筆記本,本上別著一支圓珠筆。
夢寒坐在車上,眼直直地望著窗外,遠處的天邊燒成了紅色,一片一片魚鱗似的橘黃云,做放射狀散開,在橘黃云之間,是青白色的天空。夢寒那白皙的臉,在晚霞的映照下,顯得既紅潤又細膩。
“歐陽老師比以前胖了,但她的臉色還是那么蒼白,走路還是那么深沉,講課時還是總愛聯系現實。”夢寒心想,“歐陽老師的經歷一定非常坎坷,聽曉晴說,歐陽老師沒讀過高中,讀完初中后,就輟學了,因為歐陽老師的姥姥家是地主成分。后來恢復高考后,歐陽老師通過自學,考上了大學。”
夢寒非常佩服歐陽老師的毅力,歐陽老師坎坷的經歷在夢寒的心里美麗成傳奇的故事。可是夢寒看到歐陽老師那蒼白而憤世嫉俗的額頭,心里就很難過,她又想起了歐陽老師的信,“在當今這個人世間,要學會求生的本領,萬萬不能像周夏荷,代新輝同學那樣。”
夢寒總是覺得自己有什么責任,去溫暖歐陽老師的心。有時,她不明白,別人都紅光滿面,為什么歐陽老師臉色蒼白呢?難道他內心有什么痛苦?難道他真的像屈原那樣懷才不遇?
公交車已進入市區,夢寒還是直直地望著窗外。
“你到哪兒下車?”女售票員疑惑而好奇地問夢寒。
夢寒沒有意識到售票員問她,她眼望窗外,正沉浸對歐陽老師的想象里。
女售票員很不耐煩地又問了一句:“車上就剩下你了,你到哪兒下車?”
夢寒這才回過頭來,一看車內。就剩她一個人是乘客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該下車了,看到窗外是城市的中心公園,夢寒不假思索地說:“在中心公園下車。”
公交車在路邊慢慢停下來,夢寒走出車門,腳還沒在地上站穩,公交車已向前開去,很快消失在城市的黃昏里。夢寒茫然地看看中心公園,中心公園里有一個很大的湖,比夢寒學校西邊的湖大多了,湖的周圍是一圈花石子鋪就的小路,小路邊栽種著垂柳,垂柳剛剛吐出新綠,在清輝的夜色里像低眉害羞的少女,正在那默默地想著心事。垂柳的陰影里,是一塊塊整齊的花壇,花的顏色已被夜色染成了朦朧,看不清是什么花朵。這兒雖然是城市的中心公園,燈光并不很亮,湖邊很遠才有一只昏黃的燈,這樣整個湖泊看起來朦朦朧朧,似一片遙遠的夢,遠處倒映著樓窗里的燈光,閃閃爍爍,起起伏伏,碎銀似的。
夢寒又想起了去年來這里春游的情景,她和夏荷坐在一條船上,夢寒怎么也搖不動船槳,船只是在湖水里打轉,而夏荷搖了幾下,就搖動了船,晃了幾晃,船就離開了原地,向著湖心劃去。她們唱起了歌,“風含情,水含笑”,歌聲蕩漾在湖心,蕩漾著他們無拘無束的青春。
夢寒沿著湖邊的石子路慢慢地走著,她望著茫茫的湖水,心里卻又生出一片空空闊闊的荒涼和落寞,她覺得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太陌生、太遙遠了。然而她又渴念著這個陌生的世界,渴念陌生里閃出溫暖的影子。
她望望對岸的樓影,一方方燈影朦朧著家的溫馨,那是一個住宅小區,歐陽老師就住在那個小區里。夢寒心想:“歐陽老師會出來散步嗎?他會不會領著他的小兒,或者陪著他的妻子。”
夢寒正想著的時候,她模模糊糊看到前面有個人影,正走在這湖邊小路上。她的心激動緊張起來,“會不會就是歐陽老師呢?”
那個人影慢慢的向她走來,夢寒下意識地把筆記本抱在了胸前。當那個人影快走到她眼前時,夢寒警覺起來,那不是歐陽老師的身影,那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夢寒嚇得寒毛聳立,她扭頭往回就走,假裝沒看見這個可怕的怪物。
當夢寒匆匆往回走時,后面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夢寒猛一回頭,那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正呲可怕的笑臉,嚇得夢寒用力抽出手,快速向公路上跑去。
她拼命地跑呀,跑呀,她不敢回頭,只是沿著公路拼命地向自己學校的方向跑去。當她跑到往自己的學校拐彎的路口時,她才敢回頭看看,那個瘋乞丐并沒有追上來,只是一輛汽車的燈光耀眼地向她刺來。夢寒下意識地向路邊躲了躲。那兩束耀眼的燈光從她的身邊射了過去。
夢寒有氣無力地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夢寒的學校建在了離城市很遠的郊區,通往學校的這條道路根本沒有路燈,夢寒望望四周,漆黑一片。夢寒全身的汗水立刻變成了冰涼。她似乎聽到遠處有嗷嗷的怪叫聲,她似乎看到田野里有閃閃的磷火。
夢寒驚悚地渾身緊張,她不敢回頭,她總感覺身后有嚓嚓的腳步聲。她想跑,想立刻跑到學校,可她跑不起來了,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在黑暗里走。她又想起了那睹黑乎乎的東西,她一陣惡心,胃里有東西直往上泛,她忍不住蹲在了路邊,哇的一口,夢寒的嘴里吐出一堆白花花的水,夢寒猛咳了兩聲,心里空洞了許多。她從筆記本上撕下兩張紙,擦了擦嘴。她蹲在路邊喘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繼續向學校的方向走。走著走著她又想起了周夏荷,她又想起了代新輝,她渾身汗津津地冰涼,她不敢再看四周,她也不敢回頭,她像個木偶似的往前移動著。
校門口的燈光終于昏黃在夢寒的眼前了,她突然跑起來,眼里流著淚。等她回到宿舍時,曉晴和秋水瞪著驚恐地眼睛看著夢寒,不約而同地問到:“你去哪兒了?”夢寒沒說一句話,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