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傳來“喔喔喔”的雞叫聲，夢寒翻了個身，朦朧中聽到外間屋，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她揉了揉眼睛，看看屋頂，已經(jīng)能看清橫著的檁條，天亮了。她想起今天是開學(xué)的日子，母親一定是起來給自己做飯了。

夢寒坐起來，穿上衣服，開始收拾自己上學(xué)應(yīng)帶的東西，她拿出那個綠色的旅行包，開始疊衣服，有一件紅毛衣，這是她在學(xué)校里自己織的，歐陽老師曾在信里夸贊她穿著紅毛衣好看，夢寒很仔細(xì)地用手平了平，然后折疊起來，放進(jìn)旅行包。她又掀開床頭的被子，從下面拿出那本新買的日記，歐陽老師的那封信也夾在里面，她用手撫摸著日記本的封皮，愣了一會兒，然后把日記塞進(jìn)旅行包的衣服底下。

吃過早飯，母親送夢寒到門外，看著夢寒坐上了自行車的后座，囑咐說：“寒子，到學(xué)校里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別吃涼的，記著往家寫個信呀。”

夢寒答應(yīng)著說：“娘，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父親蹬著自行車，馱著夢寒，走出了村子，夢寒回頭看看，母親還站在門前的老槐樹下，遠(yuǎn)處的太陽剛剛升起，紅潤潤的掛在樹枝間。

秋天的早晨，空氣清新得很，天空干凈得很，偶爾還有鳥兒，從這個樹枝飛到那個樹枝。兩邊的玉米棵和棉花棵，沾滿了露水，綠的更加鮮亮，棗樹的枝上，綴滿一串串的棗兒，圓溜溜、脆生生的，有的已開始變紅，夢寒嘴里有一種甜絲絲的味道。

夢寒坐在自行車的后座，她突然覺得家鄉(xiāng)是如此美麗，到處飄蕩著潮潤香甜的氣味。

這時，父親已跨過了那座小橋，在橋頭旁邊，一位背著草筐的老農(nóng)，正在路邊割草。老農(nóng)看到父親，直起身子，跟父親打招呼，“這么早，趕哪集去呀？”

父親笑著說：“那趕集去呀，送孩子上大學(xué)。”父親把“大學(xué)”這個詞說得特別響亮。

“你真有福呀，孩子上了大學(xué)，咱這四鄉(xiāng)八村，好幾年沒出去個大學(xué)生了。”老農(nóng)感慨到。

“可不，孩子爭氣，我這老臉上也光彩呀。”父親邊說邊從自行車上下來。

夢寒推了一把父親的背，“爹，別磨蹭了，快走吧。”

父親沒有停下來，邊推邊又騎上了自行車，“老大哥，再說吧，孩子要趕車。”

來到車站，父親看著夢寒坐上了長途，看著車開出了車站，拐過一個道口，開往了那個城市。

夢寒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眼睛望著窗外的景色，心里有一種久違的渴望，像在沙漠里行走的旅人，渴望見到一片湖泊一樣。一路上，夢寒就這么直直地凝神窗外，涼涼的風(fēng)吹著她的臉頰，鬢角的發(fā)飄蕩著。

到了種子公司，夢寒走下車來，她竟不知東西南北了，上大學(xué)去的路在哪個方向呢？望望穿流的車輛和人群，心想：“沒錯呀，每次不都是從這兒下車嗎？怎么不知道方向了呢？”她向前看看，有一個背著背包的學(xué)生正向“南”走去，夢寒心想：“不對呀，我念書的大學(xué)在這個路口的北邊呀，可是感覺是走這條路呀？我可能掉向了，跟著這個學(xué)生走吧。”

夢寒迷迷糊糊跟著前面的影子，向前走去，走了一段時間，看到遠(yuǎn)處的一棟高樓特別熟悉，那不是學(xué)校圖書樓的圓頂嗎！夢寒心里一陣高興，可是卻感覺向著自己認(rèn)為相反的方向走，熟悉而又陌生的道路上背著大包小包的學(xué)生越來越多。夢寒擔(dān)心起來，擔(dān)心會遇見歐陽老師，其實(shí)歐陽老師并不在學(xué)校附近居住，又不上課，歐陽老師怎么到這條路上來呢？夢寒卻既渴望又擔(dān)心著。

終于走進(jìn)了校園，終于爬上了女生宿舍樓，終于坐在了自己的床鋪上。曉晴和秋水早已到了，她們看見夢寒，臉上顯出一種異樣的神情，曉晴沒有嘰嘰喳喳地說她的新鮮新聞，秋水眼里還似乎濕潤潤的。夢寒有些莫名其妙，她又不敢貿(mào)然問她們，便默默地坐著，她看了看夏荷的床鋪，空著，便很自然地問：“夏荷還沒來嗎？”

秋水聽到這兒，竟忍不住趴在床上，抽抽噎噎哭起來，夢寒心里更加不安，“曉晴，秋水怎么啦？”

曉晴眼里也含了淚水，她很沉重地說：“夏荷，來不了。”

夢寒打了個機(jī)靈，“怎么？她來不了啦？她怎么啦？”

曉晴用手背擦了擦眼說：“她，她，她喝藥死了”

夢寒腦袋嗡得一下，“她，她，她死了？她喝藥死呢？”夢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又看了看夏荷的床鋪，空空的，夏荷確實(shí)還沒來。不過她認(rèn)為夏荷會來的，夏荷那長長的眼睫毛，夏荷那漂亮的圓臉蛋，還有她那白底藍(lán)花的百褶裙，在歷史系里是出了名的。再說，她還有一個當(dāng)業(yè)務(wù)員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經(jīng)常來學(xué)校找她，給她買好看的衣服，給她買好吃的水果，還經(jīng)常開了車接她出去。夏荷在這個宿舍里恐怕是最幸福的了吧。夢寒怎么也不明白，這么幸福的夏荷會喝藥自殺。

夢寒看看趴在床上哭的秋水，又看看一言不發(fā)的曉晴，她突然很生氣地說：“你們是不是又制造爆炸新聞騙我？再說，也不能拿朋友的生命開玩笑吧！”

秋水哭得更厲害，曉晴滿臉怒色，“誰給你開這樣的玩笑！我和她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暑假里我就聽說了。你知道她為什么喝藥嗎？她在家早已定了婚，她來上學(xué)花的錢就是男家出的，來到這里，她又和那個業(yè)務(wù)員談戀愛。暑假里，她想和家里那個退婚，可是她母親不愿意，罵了她一頓，她就賭氣喝了農(nóng)藥，送到我們那兒的縣醫(yī)院，也沒搶救過來。”

夢寒聽到這兒，心里像堵了塊大石頭，她又看看趴在床上的秋水，眼里也含滿了淚花，她想起了她們四人一塊看電影，一塊去春游，一塊上街逛商店，一塊照相的情景。春游的時候，她和夏荷坐在一只船上，飄蕩在湖心，邊唱邊笑，歌聲和笑聲掉進(jìn)湖里，引來一只只小魚，岸邊的垂柳像一團(tuán)團(tuán)煙痕，那是多么美好的時刻呀!可是，可是，夢寒禁不住也抽噎起來。

晚飯的時候，夢寒、曉晴和秋水，誰也沒走下樓去，她們?nèi)齻€人就這么呆呆地坐到睡覺時。夢寒躺在床上，閉著眼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一會兒是夏荷的長眼睫毛，一會兒是夏荷漂亮的圓臉蛋，一會兒又想象著夏荷喝藥的情景，她突然有些害怕，她似乎看到了夏荷那披散的頭發(fā)，發(fā)紫的臉，嘴里眼里流著鮮紅的血。夢寒感覺身上有些發(fā)冷，她打了個寒顫，猛地睜開眼，看看夏荷的床鋪，她似乎覺得夏荷就睡在那兒。她不禁坐起來大聲地喊，“曉晴，曉晴！”

曉晴翻了身，迷迷糊糊地說：“干嘛？”

夢寒害怕地乞求道：“曉晴，咱倆睡一個鋪吧，我，我害怕。”

曉晴這時聽清楚了夢寒的話，“好吧，你上我的鋪上來吧。”

夢寒像得了救星似的，從自己的鋪上爬下來，光著腳爬到曉晴的鋪上，拽了曉晴的被子一邊，蒙在了自己臉上。

第二天，夢寒坐在教室里，腦袋漲疼的厲害，眼睛干澀澀的，神經(jīng)好像系了很多疙瘩，什么也聽不進(jìn)去，偶爾老師講到熱鬧處，夢寒才知道自己是坐在教室里聽課。她趴在桌子上，想睡點(diǎn)覺，可是怎么也睡不著。就這樣糊糊涂涂的一上午過去了。

中午，夢寒睡了一覺，醒來后，頭腦清醒了許多，她獨(dú)自一人去了閱覽室，曉晴沒和她一塊去，自從曉晴有了男朋友，曉晴和夢寒在一起的時間少了，暑假回來后，曉晴也不再和夢寒搭伙吃飯，曉晴和她的男朋友一塊吃飯了。秋水不愿看書，整天和男朋友出去玩，她的男朋友不固定，換了一個又一個，至今也沒確定到底哪個是真正的男朋友。所以夢寒經(jīng)常一個人去閱覽室，她不上課時，獨(dú)自往閱覽室里一坐，拿一本書，就可挨過一下午。今天她又來到了閱覽室。

夢寒借了一本《獲諾貝爾獎的女性》，歐陽老師的信里曾說過，讓夢寒多讀一些女名人傳記，她很愿聽歐陽老師的話，今天她很自然地借了這樣一本書。書中居里夫人的形象占據(jù)了夢寒的視野，夢寒讀著居里夫人的事跡，心里充滿了力量，居里夫人太偉大了，什么困難也嚇不倒她，條件再艱苦，環(huán)境再惡劣，居里夫人都能克服，夢寒心想，我怎么就不能學(xué)學(xué)居里夫人的精神呢？盡管我成不了什么名人，但我也要做一個壓不彎，摧不垮的女性。

正當(dāng)夢寒被居里夫人所感動，想做一個堅(jiān)強(qiáng)的女人時，一個男生的聲音傳來，“你又來看書了。”

夢寒冷不丁嚇了一跳，她抬頭一看，原來是陶然，“真是的，你嚇著我了，我還以為是鬼呢，原來是你呀。”

陶然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怎么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現(xiàn)在還畫畫嗎？”

夢寒說：“這不放暑假來嗎！我不畫了。”

“夢寒，我向你打聽個事行嗎？”陶然很好奇地邊說邊坐在了夢寒的對面，“聽說你們系里有人自殺了，真的，還是假的。”

聽到這里，夢寒立刻變了臉，站起來狠狠地瞪了陶然一眼，一把抓起書，扭頭向圖書室門口走去。

陶然不知所措，愣愣地坐在那里，他想跑過去，向夢寒陪禮，可是他不敢貿(mào)然自找尷尬，他不知道夢寒為什么這么生氣。自從上次在圖書室里認(rèn)識了夢寒，陶然曾幾次找借口，去女生宿舍找夢寒，約她出來。但夢寒都拒絕了，所以陶然也就死了心，沒想到今天在閱覽室里又遇到了夢寒，他剛聽到歷史系里有人自殺消息，他還不太相信，他想打聽打聽，他還不知道自殺的人是夢寒的室友，他看著夢寒走出了閱覽室，心里失落落的。

夢寒走出閱覽室，徑直向?qū)W校大門口走去，她又來到校園西邊的小湖邊，湖水還是那么清澈，她曾經(jīng)和夏荷在這湖邊談起各自的愛情理想，夏荷的話又縈繞在她的耳邊，“夢寒，你太不現(xiàn)實(shí)了，你的愛情是不可能實(shí)現(xiàn)的。我不像你那么愛幻想，我要找一個有能力的人，養(yǎng)著我，我每天坐在家里玩。”

夢寒望了望遠(yuǎn)處林立的高樓，自言自語道：“夏荷，你在那邊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