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寒，好點(diǎn)了嗎？”曉晴端著飯盒，在地板上喊著夢寒，“我給你打飯來了，你快下來吃飯吧。”

夢寒強(qiáng)打起精神，從床上坐起來，她頭發(fā)散亂，半遮著蒼白的臉。夢寒幾乎一晚沒睡覺，肚子疼了一夜，現(xiàn)在雖然不疼了，但卻渾身無力，感覺頭很木很沉，心里眼里腦里亂糟糟一團(tuán)。

她坐在床頭，呆呆地愣了一會兒，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手鏡，舉到眼前，她看到自己消瘦的臉龐越發(fā)消瘦，再加上半遮著的頭發(fā)，鏡子里只剩下一條可怕的蒼白了。夢寒不敢再看自己的模樣，她狠狠地把手鏡扔到床角里，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條扎頭發(fā)的皮筋，把披散的頭發(fā)攏起來，在腦后挽成一個馬尾。

夢寒坐在宿舍的僅有的一張桌子邊，這張桌子緊靠后窗，由于夢寒的宿舍是在最高的五樓，能看到校園外那一大片蘋果園，還有遠(yuǎn)處蓊蓊郁郁起伏的樹影，還有一頂塔樓似的煙筒。夢寒迷茫地望望青煙似的遠(yuǎn)景，她想起了父親的花白頭發(fā)，她想起了父親趕集回來走進(jìn)家門口的那一身疲憊；還有母親的青布圍裙，母親坐在馬扎上在芹菜地里拔草的身影；看到桌子上曉晴給她打來的白菜湯和饅頭，她又想起母親在鍋里烙的紅糖燒餅，脆生生的香油拌蘿卜條，夢寒眼睛有些濕潤，她盼著趕快畢業(yè)，畢業(yè)回家，離開這個傷心地。

夢寒低下頭，左手從桌子上拿起筷子，右手掐了一口饅頭，塞到嘴里，她咀嚼了幾下，想咽到胃里去，可是饅頭在她的嗓子里卡住，她喝了點(diǎn)菜湯，饅頭才滑了進(jìn)去。夢寒吃了這一口饅頭，就再也不想吃了，她胃里堵得難受，她心里堵得難受。

秋水坐在她的對面，鏡子支在桌子上，鏡子旁邊是一個紅色的化妝盒，盒子里有眉筆、指甲油、唇膏、口紅、胭脂。秋水正拿著眉筆仔細(xì)地描眉，眉梢描畫的很細(xì)很長，斜插進(jìn)鬢角。站在床邊試穿新衣服的曉晴用眼角掃了一下秋水，抬高聲音對夢寒說：“妖氣熏得你快吃不下飯了吧。”

夢寒也掃了一下秋水，故意皺著眉頭說：“我不好受，我頭暈，我不想吃飯。”

秋水沒抬眼皮，仍在細(xì)致地描眉，嘴角沖曉晴一翹，怨聲細(xì)氣地說：“你們這些該千刀的，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今天是我的生日，一會兒，肖楓要來給我過生日，到時候，帶來好吃的，你們這些小饞貓可別搶。”

“哇塞，你這個小妖精，怎么不早說，我快要流口水了，肖楓什么時候來？唉！對了，肖楓是你哪任男朋友？長得帥不帥？”興奮的曉晴坐到秋水的身邊，邊問邊摟住秋水的肩膀。

秋水還是沒抬眼看曉晴，她翹起下頜，拿起口紅，在自己的嘴唇上輕輕地涂抹著。

夢寒也從自己的憂郁中興奮起來，“我見過，音樂系的，你想呀，學(xué)音樂的男生會長什么樣？！”

“比劍楠怎么樣？”曉晴急切地看著夢寒，夢寒知道曉晴的心事，曉晴長相比不上夢寒、秋水和夏荷。最漂亮的夏荷沒了威脅，可秋水的妖冶，夢寒的清純，曉晴是比不上的，別看她每天大大咧咧，整天一副滿不在乎，實際她很自卑，但也很實際，她和個頭不高，黑黑瘦瘦的劍楠談戀愛，她只想找個實實在在的丈夫，她只想畢業(yè)后有個實實在在的家。她不像夢寒那樣夢在天上，一個男生也看不上；她也不像秋水那樣見一個談一個，讓所有的男生都圍她轉(zhuǎn)。

夢寒詭秘地看看秋水，又看看曉晴，“比劍楠嗎，個頭略高一點(diǎn)，皮膚略白一點(diǎn)，肩頭略寬一點(diǎn)，不過嗎。。。。。。”

“不過什么？”曉晴臉色由黑變青，生氣地沖夢寒嚷道，“好呀，徐夢寒，我白給你打飯了，高點(diǎn)，白點(diǎn)寬點(diǎn)，有什么好的，我不稀罕，我就看著我的劍楠好帥好帥。”

“你這么著急干嘛，你還沒聽我說完那。“夢寒安慰曉晴說，“人不是商品，比這干嘛，其實劍楠挺好的，穩(wěn)重大氣，不見一個愛一個，對你多專一呀，你忘了上次你們倆鬧別扭時，人家劍楠差點(diǎn)割腕，上哪里找這樣的癡情男。”

曉晴臉露喜色，坐過來摟著夢寒，“你說的對，我看重的是人品。”

秋水聽到這兒，眼皮照樣不抬，心口照樣不跳，她繼續(xù)畫她的妝，高傲地像個公主。

咚、咚、咚，有人敲門，夢寒曉晴還沒反應(yīng)過來，秋水扔下口紅，跑去開門。門口站著一個鐵塔似的男生。秋水愣在那兒，滿臉的喜色，立刻僵硬在白粉口紅眉梢上。夢寒曉晴先是一驚，隨后異口同聲地說：“怎么是他？!”

來的不是秋水的男朋友肖楓，是夢寒的老鄉(xiāng)，在夢寒的家鄉(xiāng)徐寨堡，能考上大學(xué)的人鳳毛麟角，全寨幾十個村莊，兩三年考上一個就算不錯了，夢寒來到大學(xué)，就很快知道了自己的老鄉(xiāng)高翔，高翔比夢寒高一級，去年他就畢業(yè)了。今天他怎么跑到這兒來了呢？夢寒有些疑惑，不過看到老鄉(xiāng)到來，他還是很高興，她趕忙站起來，迎接自己的老鄉(xiāng)，“快快進(jìn)來。”

高翔看到三個神仙似的女生瞅著他，有些局促不安，一邊坐一邊解釋：“我來報考研究生，順便來這兒看看你。”說著把手里的一盤香蕉放在了桌子上。

夢寒心里暖暖的，劈下兩根香蕉遞到曉晴和秋水手里，“姐妹們，快吃吧。”

曉晴接過香蕉，打趣道：“還沒吃到秋水的生日喜糖，倒先吃到夢寒的喜蕉了。”

高翔傻傻地愣了一下，夢寒解釋說：“今天是秋水的生日，一會兒她男朋友來給她過生日，我們正等著好吃的呢，沒想到你來了，正好，給我們的四妹祝賀生日，說著夢寒把另一根香蕉遞到秋水手里。滿心的激動和歡喜都被澆涼的秋水，聽了曉晴的話正想發(fā)火，聽到夢寒的話又不好意思了，她接過香蕉悶悶吃起來。

高翔是上一級物理系的，每天只知道念書考研，見到夢寒只會直直地瞅著夢寒，不會天南海北地亂砍，不會甜言蜜語地哄人，別看是老鄉(xiāng)，夢寒很少和他來往，只是放假回家時，兩人有時一塊回家。在夢寒的眼里，高翔像個又黑又呆的傻男孩，盡管他比夢寒高一級，盡管他長得鐵塔似的，夢寒還是把他看成馬馬虎虎的大弟弟。

看著坐在一邊的高翔，木訥地看著夢寒，夢寒不僅想笑，她故意找話，“你報上名了嗎？你很厲害呀，報考哪里的研究生？”

一談到學(xué)習(xí)考研，高翔才有了話說，“報上了，報考的上海華東理工，我不愿當(dāng)教師，我沒報考師范院校。”高翔說著看了看秋水和曉晴，有他倆在眼前，高翔似乎有話說不出，他瞅著夢寒，眼神里有種渴望，渴望夢寒能出去和他走走。

夢寒看他坐在這兒局促不安的樣子，覺得老鄉(xiāng)太可憐，她故意望望門外，轉(zhuǎn)眼對秋水說：“你的男朋友快來了吧。高翔還有別的事要辦，我給他去一趟，一會兒回來，好吃的可別忘了，給我留一份呀。”說著夢寒給曉晴使了個眼色。

曉晴心領(lǐng)神會，曉晴以前就勸過夢寒，不要在歐陽老師身上做虛無縹緲的夢，她總是熱心地給夢寒介紹男朋友，陶然由于夢寒的一次次冷淡，漸漸心灰意冷，漸漸遠(yuǎn)離了夢寒。曉晴也攛掇過高翔，今天看到高翔來看夢寒，曉晴當(dāng)然希望夢寒能熱心一些。

夢寒和高翔走在校園的操場上，高翔談起了自己畢業(yè)上班的情況，“我分配到離家很遠(yuǎn)的東鎮(zhèn)中學(xué)，擔(dān)任初二的物理課，一周六節(jié)正課，六節(jié)輔導(dǎo)課，倒也很輕松，不過在那兒太無聊了，除了上課那點(diǎn)興奮勁，基本沒事。所以我想報考研究生，我不愿當(dāng)教師了。”

夢寒有心無心地聽著高翔的報告，不時望望周圍的景色，校園的操場很大，周圍是矮矮的磚墻，磚墻外是一排高大的楊樹，楊樹正長得茂盛，葉子在風(fēng)中颯颯作響，夢寒突然想到操場東墻外的那片亂墳崗，心里不免有些發(fā)冷，平時她自己是不敢轉(zhuǎn)到操場東墻根的，聽說有男生從亂墳崗上拎回人頭骷髏。這時，她似乎聽到墻外有什么動靜，她緊張地看看高翔，高翔還在報告著他的上班情況。

夢寒有些不耐煩了，她打斷了高翔的話，“高翔，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高翔對于夢寒的轉(zhuǎn)換話題，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愣愣地看著夢寒，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回去，我不想今天回去，我打算明天早上走，我住在了同學(xué)那里。”

夢寒看他那書呆的樣子，覺得不該掃這個大弟弟的興致，她鼓勵說：“你好好學(xué)吧，一定能考上研的。我就不行了，我只想畢業(yè)上班掙錢，不再花家里的錢。”

“其實，上班也好，你們女生當(dāng)個教師不錯的。你想分配到那兒去？”

“我不想離家很遠(yuǎn)，我母親身體不好，我想分配到咱們家鄉(xiāng)的中學(xué)。”

“那太好了，咱們鄉(xiāng)鎮(zhèn)的中學(xué)，就在我家附近，到時候，你可以到我家去。”

夢寒一笑，心想，上你家干什么去，不過她沒說什么，她覺得高翔傻傻的可愛，她想跟高翔談?wù)勛约赫x著的《紅樓夢》，但高翔似乎一竅不通，他只是應(yīng)承地哼著哈著。夢寒覺得陪高翔再走下去，一點(diǎn)意思也沒有了，簡直有點(diǎn)受罪。她望望那高大茂密的白楊，她想起了歐陽老師的高大和深邃，她想起了歐陽老師的穩(wěn)重和成熟。

她找借口對高翔說：“高翔，我們后天要到十中進(jìn)行講課實習(xí)，我怕我講不好，今明兩天，我得好好準(zhǔn)備，你看，我也不能陪你送你了。”

“沒什么，我又沒事，我只是到這里來玩玩，你好好準(zhǔn)備，我去找我的男同學(xué)。”

“那我們回去吧，秋水今天生日，我得給她捧捧場。”

高翔癡癡地看著夢寒，手似乎想去握夢寒的手，他見夢寒沒有反應(yīng)，便抬起手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夢寒走回了女生宿舍，高翔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也回了男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