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寒騎著租來的自行車，后座上坐著曉晴，她們沒說說笑笑，各自心里緊張得要命，畢竟這是她們第一次登上講臺，盡管她們的備課寫了一遍又一遍，盡管她們倆站在沒人的教室里，講了不知多少次，但真要登上講臺，面對學生時，她們的心還是緊張地怦怦直跳。

夢寒更害怕，她想起歐陽老師讓她上臺演講的一幕。那是第一年冬天的一節(jié)課，那是她上學以來第一次站在講臺上，盡管窗外飄著雪花，夢寒額頭還是涔出許多汗珠，她不敢抬頭看全班同學，她更不敢看歐陽老師。她很想上臺演講，她很想把演講講好，可是站在講臺上，腦中卻一片空白，課下準備的內(nèi)容，一句也想不起來了，她低著頭，深深做了個深呼吸，看著自己的演講稿讀起來。

“人人皆知，周厲王是歷史上有名的暴君，他貪財好利，任用榮夷公進行’專利’。舉國上下，山川河澤，據(jù)為己有，不讓百姓，下水打漁，上山砍柴，民不得生而怨聲載道?！?/p>

讀著讀著，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像似在哭，她強行鎮(zhèn)定，聲音一會兒又顫抖起來。她恨自己，恨得要死，怎么會這樣呢？她怎么不能像有的同學那樣鎮(zhèn)定自若呢？歐陽老師怎么評價她呢？那次演講后，夢寒傷心了很長時間。

這次又要登上講臺了，不過，這次她似乎又覺得自己不可能講砸，畢竟練了無數(shù)遍了。想到這兒，她又充滿了自信。她回頭問曉晴：“曉晴，你怎么樣？”

“有點緊張，不過我覺得也沒什么，我們都準備得挺好的，走上講臺，你如果緊張，你就別看學生，別看聽課老師，你看著教室的后墻。”

夢寒聽了曉晴的招數(shù)，笑著說：“我們不是對牛談琴，我們對墻講課?！?/p>

曉晴也笑起來，“就憑你的胡亂聯(lián)系，就憑你的胡思亂想，你講不壞的?！?/p>

曉晴和夢寒很快來到了十中，她們來得太早，指導老師還沒來，他倆在校園里轉了一圈。校園不大，但整潔干凈，中午的陽光干熱得恨，白亮白亮的，花草無精打采，夢寒和曉晴被太陽照得也有些煩躁不安。十四點多時，指導老師才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邅?，這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老師，這位男老師并未把她們的實習課放在心上，打開辦公室，讓夢寒曉晴和其他的實習生走進他的辦公室后，就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不知干什么去了。

夢寒應該上下午第一節(jié)課，當上課的鈴聲響起時，帶隊的尹一萍老師領著夢寒走進了初二七班。

夢寒懷著緊張、激動和一絲興奮走上講臺。她向下一看，呵！幾十雙好奇、天真的眼睛看著她，她的心一下子清澈起來，多么可愛的孩子們，她覺得她屬于這些純潔的眼睛，屬于這些好奇的心靈，她變得一點也不緊張了，她微笑著說：“同學們，今天來給你們上節(jié)課，大家知道日本歷史上有一次重要的改革嗎？”

“知道，”可愛的孩子們異口同聲地說，“明治維新。”

“好，你們真聰明，我再提問幾個問題。”

夢寒在學生的活躍聲中開始了有問有答的講課，學生們嘰嘰喳喳的回答聲，夢寒感到特別有趣，緊張早已不知飛到哪里去了，她忘記了教室后邊，有聽課的老師和自己的同學，她陶醉在這群孩子的活潑天真里，特別是當她問學生“皇軍為什么對天皇那么效忠呢？”

有學生竟天真地回答說：“皇軍是天皇的親戚?！?/p>

聽到這兒，夢寒竟笑出聲來，接著又有學生回答：“皇軍是天皇的同學。”

夢寒一看學生的回答越來越離譜，她笑著說：“你們回答的很有道理，只有親戚同學才能互相幫助，不過皇軍既不是天皇的親戚也不是天皇的同學，他們對天皇效忠，是權力的制約，是思想的教化?！?/p>

幾十雙眼睛聽到這兒，更加好奇更加疑惑了，夢寒想，對這些可愛的孩子，不能引導太多，不能讓歷史政治的陰暗染黑他們的心靈，不能讓人性的真實破壞他們純潔美好。

她看看時間，已經(jīng)講了三十五分鐘，不能再講了，她得讓這些孩子當堂掌握這節(jié)課的重點內(nèi)容。想到這兒，夢寒開始小結起這節(jié)課的內(nèi)容，她邊小結，邊提問，邊讓學生背誦。她又看了一下表，已經(jīng)到了下課的時間，可是她沒聽到鈴聲，夢寒有些納悶，怎么不響下課鈴呢？她又提問了一個學生，還是沒響下課鈴，她又強調(diào)黑板上的填空，還是沒響下課鈴。夢寒沉不住氣了，管他那響不響鈴呢，“下課?！?/p>

同學們站起來一起笑著喊到：“老師再見。”

夢寒笑著回答：“同學們再見。”

夢寒走下講臺，走出教室。尹一萍老師走過來，笑著說：“徐夢寒，你沒聽到響鈴嗎？”

“哎呀！沒聽見，我說呢，時間都過了，怎么還不下課呢？”

夢寒驚訝地走到尹一萍老師身邊，她看到尹老師的滿面笑容，心里踏實了許多，看來尹老師對夢寒這節(jié)課很滿意。

夢寒講完課后，心里一下子輕松了，她找到曉晴，問曉晴在那個班里講的，曉晴說：“我在初一二班，你講得怎么樣？”

夢寒很高興地說：“看學生的反應，感覺不錯，尹老師對我似乎挺滿意，你呢？”

“也可以，就是準備的很多，到課堂上講著講著，不夠用的了，最后剩下十五分鐘，不知怎么安排，只好叫學生們背誦?！睍郧缬行┻z憾地說。

“我也是，我剩下十分鐘，連下課鈴都沒聽見，感覺沒緊張，實際我們還是有點緊張，不過我覺得上課也沒什么難的，小孩子們太好玩了，我們將來能做個好教師?！?/p>

實習結束后，回來的那個晚上，夢寒又失眠了，她不是因為第一次講課的興奮，昨天她收到了歐陽老師的來信，由于忙于實習講課，她把信壓在了枕下，講完課后，夢寒的心又屬于歐陽老師的信了，她趴在床頭上讀起來。

夢寒同學

春節(jié)前寄到你家的信收到?jīng)]有？開學這么長時間了，一直沒收到你的信，很是不安。

馬上就要畢業(yè)了，你一定想的很多，心中一定十分痛苦，既盼望畢業(yè)上班掙錢，又舍不得離開這里，我的思想也很痛苦，一是自己無能為力幫助你，二是恐怕今后不容易再見到你，你這位從感情上對投入最深的人。我恨自己不能為你做些什么，因為一切太難了，上次你去聽我講課，在那種情況下，我怎么給你說話呢？我很想見面聽聽你的訴說，我想知道你家中的情況，你自己今后的打算，你心中的一切！

你現(xiàn)在必須過好實習關，然后過好畢業(yè)關，分配的問題將是難辦的，不知你回去后又有什么好的分配，能去什么地方，我的意見是，在分配上不要期望太高？也不要花很多錢走后門，而是聽其分配，先干好工作再說，任何美的事情總不可能一步實現(xiàn)，要慢慢來，在分配上，你有什么打算和最好的希望，講給我聽，好嗎？

雖然，我們相識已晚，但我們會成為終生朋友的，親愛的小妹，情深似海，相互鼓勵，相互關心，愿我們一生平安，我更愿你擁有一個幸福、美滿、事業(yè)有成的明天！

下星期，你能抽空來我這里嗎，最好上午9點左右來，讓我們好好談談，來時，先把你要講的話寫成信給我，免得到時竟想不起談什么！

好，暫談這些！

青衫

4.7

夢寒舍不得離開這個學校嗎？不，她恨不得馬上畢業(yè)，她恨自己，恨自己崇拜歐陽老師，恨自己寫第一封信給歐陽老師，她看到歐陽老師蒼白而憤世嫉俗的額頭，她以為歐陽老師生活不幸福，他錯了，她從曉晴那兒得知，歐陽老師很富有，他有一位漂亮的妻子，他有一個可愛的兒子。

夢寒不想破壞任何人的幸福，她也沒有能力破壞?？墒菫槭裁礆W陽老師還是給她寫信呢？為什么歐陽老師關心她呢？接到歐陽老師的信，她總是激動興奮，她在信里搜索著歐陽老師對她的關心，對她愛的信息，她總是反復讀著歐陽老師的信，她滿足在歐陽老師的文字里。

夢寒想，去不去他家呢？再不去，或許，真的再也見不到歐陽老師了，她很想和歐陽老師談談自己的真實內(nèi)心，他想請歐陽老師原諒她。原諒她的無知，想到這兒，夢寒拿出了紙和筆。

敬愛的歐陽老師您好！

收到您的信，我很高興，像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學生，能得到老師您的關心和愛護，我是幸福的，我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歐陽老師，您問我畢業(yè)后有何打算，我不想考學，我欠父母的太多，父母是非常愛我的，我是在父母的嬌慣中長大，所以直到現(xiàn)在還愛做美夢。我不打算花錢找人，我分到父母身邊就行，父母歲數(shù)大了，幾個月不回家，母親想得就哭。

歐陽老師，我現(xiàn)在的心情好多了，我不再做一些美麗易碎的夢，寒假里，我意外收到了您的信，我本想堅持不讓您給我寫信了，我強迫自己也不給您寫信，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寫了一封又一封，最后一封也沒發(fā)出去。

我要麻木自己，我現(xiàn)在不再寫詩，不再畫畫，我學會了買吃，買穿，學會了玩。你不要認為我很痛苦，自從心里珍藏著您，充實了許多，畢竟我還有生之戀，愛之戀。您不用為我擔心。命運已用靈巧的雙手為我安排好了一切，任何超出我能力之外，智力之外，條件之外的東西，不會奢求。

歐陽老師，您不用為我費心，我是一朵漂泊的云，說不定什么時候會離開您，分別是必然的，我會經(jīng)常給您寫信，向您訴說我的生活。您要多保重，您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如果您不幸福，我將終生不安，為了您，為了我，為了我的父母，我畢業(yè)后會結婚的。

您告訴我您的生日吧，在那一天，我會送您一個溫馨的祝福，您的學生，您的小妹妹，在遙遠的地方，祝福您！

夢寒

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