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五六月份,長興小鎮都會籠罩在一股朦朧卻沁人的清香之中——那是這個小鎮的特色之一:遍處開放的梔子花,每戶人家的院子里,街道的兩旁,到處都是一片迷離的純白。梔子花是一種有性格的花,不同于牡丹月季的撲鼻盈香、富貴艷麗,她素而不厭、香而不膩,人閉上眼,她的香氣便如游絲鉆入人的骨頭,清麗中透著冷冽,魅惑中含著拒絕,聞著梔子花香的人容易陷入往事,身心沉醉卻又清醒自知。如果你聞過雨后清涼的空氣中,那若有若無卻又絲絲入骨的香氣,怕你是再難以愛上別的味道。如同某些人,某些事。
安楠正出生在鎮上梔子花開得最熱烈的月份。大片大片的純白氤氳的香氣,輕輕柔柔的拂過人們的心頭,卻仍舊吹不散彌漫在安家不祥的陰云。安媽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安楠送到了這個世界上,沒來得及看一眼自己的骨血便斷了氣息。人們常說,這樣的孩子命太重,必須用親人的命去交換。如果可以選擇,安楠愿意拒絕來到這個世界,拒絕那些命運強加到她身上的凄風苦雨。只是,她可以選擇么?甚至來不及看一眼那個給予她生命的人,來不及感受其他孩子唾手可得的幸福溫暖,她就被拋給了晦澀冰冷的世界。
沒媽的孩子總是會讓人覺得心頭像被剜了一塊肉似的,空落落得難受。安冬陽希望女兒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哪怕只是看起來完整。于是,那個高顴骨吊稍眉的女人成了安家的女主人。人是厲害了些,可現在不嫌棄他一貧如洗而且拖兒帶女的人,還有幾個呢。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夠將安楠帶大的“媽”罷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人活著不過就是那一些東西去換另一些東西罷,為了女兒的幸福,他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安楠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和鎮上的人一起背上行囊背上打工去了,安冬陽走的堅決,他想讓女兒過上安穩幸福的生活,他要拼命掙錢。父親不在家,那個女人終于露出真面目了。她整日拿著安冬陽寄回家的生活費和一群人在家里搓麻將,時間久了,她家直接成為這些人的常在“據點”。家里每天都是烏煙瘴氣,而小安楠則是他們隨意差遣的奴隸。幫這個倒水,幫那個買煙,碰上繼母運氣不好輸的眼紅時,她又成了她的出氣筒,輕點打罵羞辱,重點的話動手也是經常的事。
應該是五歲的時候吧。小安楠看見別家的小孩幸福地吃著媽媽買來的冰棍,小孩總是好饞的,忍不住想吃的沖動,她怯生生的跟繼母開了口:“阿姨,我想吃冰棍兒…”話剛說完,腦袋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那個安穩的坐在麻將桌錢的女人對她吼:“想吃找你爸去!老娘沒錢!每天就記得吃!…”女人還在絮絮叨叨著,安楠早就聽不見她說什么了,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一臉。她用力的把眼淚一擦,轉身離開…
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記事的呢?…記不清了。或許就是那次,或許更早,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記得那個女人是如何折磨和虐待她的,她記得自己童年的快樂是如何在貧瘠的現實中一點點被消磨的,她記得自己是如何吃力的做那些她的年紀根本做不了的家務的,她記得那個女人是如何對她的疼痛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的,她記得那個女人是怎么樣咬牙切齒的詛咒自己的父親和自己的,她記得在電話里她告訴父親自己過得很好時是怎么淚流滿面的…她都記得,一直都記得。
可是現實越是這樣,她就只能越隱忍越平靜。面對所有的打罵和責難,她不再像驚慌失措的小鳥,只是咬著牙沉默著忍受著。她知道越反抗,遭遇的苦痛就越多。現在她只能這樣,可是決不會永遠這樣。她要等待,等到長大,她就可以離開這個所謂的家,所謂的母親,她要和爸爸一起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