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吸煙，電光火石間，舒看到一個人影走過。她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他的側(cè)臉，可是心卻跳了起來，追上前去，從后面抱住了他。而他沒有轉(zhuǎn)身，卻在熟悉的溫度里，輕輕的叫她，舒。
“我就知道你沒有死，我就知道他們都在騙我。”“舒，沒有和你告別，我怎么會死。”“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我一直不敢搬走，后來專門給房東留了地址和電話，我的電話依然沒變，你不可能找不到我？”“舒，對不起，哥哥一直不敢去找你，總覺得你離了我才能幸福。”“誰說的，沒有了你我怎么可能會幸福，我一直都在試圖找你，可是每次都是你找我，我要是找你你總讓我找不到。”“舒，說來話就長了，去我那里，我們慢慢聊。”
原來洛是疏落音像店的老板，四年前去執(zhí)行一項任務(wù)，失敗后偷渡到了香港。做了一年走私生意，賺了錢便開了這家店。店里的東西都是他精挑細選的，有些還頗有些來頭，比如錢鐘書和楊絳夫妻的情書，徐志摩《再別康橋》最先面世的版本，邁克爾杰克遜簽名的原版光碟，價錢昂貴，不過染的學(xué)校都是貴族子弟，價錢對他們來說最不算什么。所以他的生意還好，略有盈利。現(xiàn)在拿到了香港綠卡，成了港人。舒知道哥哥有很多事瞞著她，比如當(dāng)時是什么樣的任務(wù)，他又是怎么逃到香港的，他都只是一句話帶過。她不問他，因為一切都是為了她好，而且他總會告訴她，他對她從無長久的隱瞞，只是暫時的不告訴。
舒和洛說起了森，格和安適，說了很多關(guān)于森和格的事情，安適只是略微的帶過。他說森有和他有一樣的心口痣，夏天理著和他一樣的板寸頭，每次她做錯事時總是把眉毛皺的好像能滴出水來，但每次都不會責(zé)怪她。他給她帶各種禮物，她的房間有點像小型的萬國博覽會。
“有次和森去非洲盧旺達難民營，非洲的種族殺戮殘忍的讓人發(fā)指，本是同根深，相煎何太急？我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滿目瘡痍尸橫遍野的場景，嚇得一連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被森取笑了很久。那個時候我才切實的感到人性的殘暴和偉大，那些不惜生命穿過重重封鎖救人的醫(yī)生傳教士和報道事實真相的記者，用生命里的大善拯救那些被大惡殺害的弱勢群體。我那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人是有大善大惡之分的，原來世界還真的有大是大非之事的。我一直以為咱們都是小人物，在生活的壓迫下不停的犯錯。”
舒說起格的狷狂，他說他每次作畫時根本不用想該怎么構(gòu)圖怎么用色，好像有什么東西推著他的手一樣，靈感源源不絕。他的畫有行云流水的舒暢，有萬馬奔騰的氣勢，有獨樹一格的匠心，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你不知道他要表達什么，但是你會被他的畫所震懾，有種被靈魂附身的感覺。你不是你了，你變成了他筆下一抹鮮艷的影子或者飄蕩天地之外的一縷青煙，你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他是個藝術(shù)鬼才，鋼琴彈得比朗朗還好，那十根手指輕輕的在琴鍵上停留，美妙的音符就從他的指尖里流淌出來。每到一個地方，他手拿一個小型的錄影機，看到美麗的東西就會拍下來，然后剪輯畫面，添加音樂和對白，幾乎不做任何技術(shù)上的修改。那樣的光和影，那樣的聲音和畫面，完美的無以復(fù)加。
“那么他們?nèi)齻€人你愛著誰呢？讓我猜猜，森是哥哥，格是知己，適是愛人，對嗎？”“哥，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哥，自然了解你，你說起森和格的時候神采飛揚，臉上因為有這樣的朋友陡然升起一種驕傲和優(yōu)越感。安適呢？你總是避免說起他，即使說了也是三言兩語的打發(fā)。可是你眼睛里有著淡淡的悲傷，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痛苦大于快樂。”“適是神一樣的男子，我怎么能不愛他？”“那么現(xiàn)在呢，你還愛著他？”“是，他就是刻在我愛情牌坊上的名字，今生都好不了的傷疤。”“舒……”
洛長長的嘆氣，把舒摟在懷里，拍打著她的背，就像母親當(dāng)年一樣，唱著搖籃曲，哄他們睡覺。那時他們特別的開心，母親輕輕的哼著歌，輕輕的拍著舒的胳膊。而洛根本不想睡覺，纏著母親一會要這一會要那，還時不時的扭舒的臉，要不然就大聲的說話。舒困的難受就開始哭起來，母親只得抱她在懷里哄著她，笑著罵洛小兔崽子。洛就會很高興的笑起來，屁顛屁顛的跑出去。
“哥，你呢？以前你也有女友，不過我看的出來，你并不喜歡她們，你只是覺得身邊應(yīng)該有一個女人。你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嗎？”洛低下頭，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影子，眉目如畫，顧盼神飛。沒有什么可瞞著舒的，說出來只是時間問題。這個故事在心里憋了這么久，是需要說出來了。
“我曾經(jīng)愛過一個人，那年我二十歲，剛到上海，人生地不熟，只得做些坑蒙拐騙的事。一天晚上，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飯了，餓的饑腸轆轆，一心只想弄點錢填飽肚子。我在街上來回溜達，尋找獵物，然后她就出現(xiàn)在我眼里。她拉著一個很大的行李箱，穿著華麗，帶著鉆石耳釘，腕上是鑲鉆的珠寶手表。應(yīng)該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我不知道為什么這么晚還一個人在街上行走。
我一路跟著她，她好像心事重重，并沒有什么目標，心不在焉，幾次都輕微的崴了一下腳。在一個人少的地方，我走上前去，手上一把刀，威脅她把所有的值錢東西交出來。那時我就在想，她怎么一點都不害怕，沒有驚叫也沒有惶恐，眼神呆滯失去了心智一樣。
她很聽話的把錢包電話腕表耳釘交到我的手上，我打劫時總會給對方留下一些錢，并不做絕。我只拿了一部分現(xiàn)金手表和鉆石耳釘，然后把其他東西還給她，就逃走了。可是當(dāng)我吃完飯，走到一個小巷，卻看見有兩個混混正在翻她的行李箱，這時我就聽見了她喊救命的聲音。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想著救她，我從來不允許自己手下的人糟蹋女人。因為母親曾經(jīng)告訴我她們都是天使，折斷了翅膀，落在了人間，她們應(yīng)該是被寵愛的被保護的，就像哥哥保護妹妹一樣。
我趕去救她，她的嘴巴都是血，原來她把其中一個人的耳朵咬掉了一塊。另外一個人手里拿著一把刀，一步步的逼近她，她往后退，后面是一面墻，已經(jīng)沒有路可走。她的眼神完全變了，驚恐憤怒仇恨，一股腦的夾雜在一起。她始終盯著那人手里的刀，我想她應(yīng)該是打算雙手握著劍刃把刀搶過來，這真是一個瘋狂的想法。
我連忙的跑上前去踢倒那個人，拉著她就跑。只是沒想到，他們的人很多，不知道就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對我們窮追不舍。躲不過，只得打起來。我是個以拳腳謀生的人，練過空手道跆拳道中國功夫，但勢單力薄，身上也多處受傷，后來還是把那些人打跑了。
我讓她趕緊回家，可是她卻一直跟著我。我無法，只能大聲斥責(zé)，問她看不出我是搶她錢的人嗎？她說她知道，但我不是壞人。我冷笑，我這個人除了吃喝嫖賭坑蒙拐騙搶劫勒索什么都不會做，我他媽的不是壞人還能是好人？她仍然堅持跟著我，我走到她面前，臉對著臉的對她說。我說過我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壞人，你若跟著我，發(fā)生了什么事你自己負責(zé)。她停了幾秒鐘又跟上來了，我那時就在想，她到底是個什么女人，既然跟著一個打劫她的人。
我那時租了一個十幾平米的地下室，房間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不過有一個只容轉(zhuǎn)身的衛(wèi)生間。衣服雜亂無章的堆在一起，室內(nèi)有長久不見陽光的霉味。她肯定是沒見過這樣的住處，捂著鼻子，站在門口，不肯進來。我想她應(yīng)該知難而退，這里怎么可能是她呆的地方，可是她還是進來了。
我也不理她，往床上一躺，就要睡覺。她到好，家里到處的翻一遍，找到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買的藥水和紗布。她端一盆水給我擦拭傷口，然后上藥包扎。她問我為什么不會痛，為什么不喊出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接著說，你們怎么都這樣？明明受了傷，卻一臉的不在乎？明明會很疼，卻不呻吟半句？明明可以躲得過，為何偏偏要傷害自己？原來她是記掛著一個男人的，也許就是因為他，所以離家出走。我沒有想要安慰她，也許是太累了，很快的睡著。
醒來后，房間已經(jīng)被她收拾過，放了清淡的香薰，有些地方還貼了淺色的墻紙。我那亂七八糟堆放在一起的衣服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甚是納悶。她不在房間，我以為她走了，可是不一會她卻回來了。手里大包小包的，她的東西都被搶走了，買了一些必用品和換洗的衣物，全部都是白色的毛衣和牛仔褲。同時也給我買了很多衣服，也是清一色的毛衣和牛仔。原來她不會洗衣服，就把我那些臟衣服全部扔了出去，給我買新的來。我問她哪里來的錢，她說是從我那里拿來的，原來就是她的錢。
我氣不打一處來，她把錢一下子都花光了，我的下一頓飯又不知在哪里了。我叫她滾，她卻把東西一放，坐在了我的床上。她說她會走的，但不是現(xiàn)在，時間一到我不用趕她也會走。我是真的沒有了辦法，還沒有一個女孩讓我這樣頭疼。晚上我出去，我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我去打電動她就在旁邊看著我打，我去打黑拳她就站在那里為我大聲加油，我到酒吧去喝酒她就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我去和美女搭訕她也跟上來。有一次既然打了一個女人一耳光，還不客氣的說她好大的膽子既然引誘她男朋友，原因只是因為她撞了她一下沒有向她道歉。你說這樣的女子，靜如處子，動若狡兔。明明應(yīng)該是名門淑女大家閨秀，動起粗來卻是野蠻霸道滿口臟話。
冤家多半路窄，那天我們又碰到了那一群人，我在想他們是不是傾巢出動了，好幾十人圍著我們倆。我告訴她說一有機會就跑，這么多人我是打不過了。她卻搖頭，打不過也要打，你得把我從這里帶走，是你帶我來的。很不講理吧！那領(lǐng)頭人還想發(fā)表兩句講話，我一個拳頭的打過去，他的鼻子嘴巴的都是血。就這樣打起來了，對方的人一個個被我撂倒，我身上也多了很多處傷。他們幾人手中多了幾把刀，直接向我砍過來，我避開了幾刀，可是卻躲不過另一刀，眼看要砍在身上，她卻突然沖上來，擋在我面前替我挨了那一刀。我還記得那時她對我說的話，你一定要帶我走出去。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那幾十號人打倒在地的，她那時已經(jīng)昏迷，我抱起她走了出去，可是沒走幾步就昏倒了。我們是被幫派大哥雄救的，他說欣賞我的身手和膽量，我就跟了他。她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一眼看見守在床前的我，笑了。我就知道你會帶我走的。這是她醒來的第一句話。她在醫(yī)院住了幾天，我辦完事就會去醫(yī)院陪她，可是有一天她卻離開了，只把她的手表留給了我。我那時才想到，我對她一無所知，不知她的名字，不知她住在什么地方，不知在那里能找到她。”
“哥，我和你在上海這么久，你都沒有向我說起這段情。”“對不起，舒。”“哥，沒關(guān)系，我明白，你只是不想讓我擔(dān)心。你后來還有見過她嗎？”“沒有，但我知道她結(jié)婚了，嫁的很好，應(yīng)該是她提起的男人。”“哥！我們真是兄妹倆，命運真是如此的相似，難怪人家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還會拿自己開玩笑，看來還不錯。我們現(xiàn)在過的這么好，自然要快樂的生活下去。還有你必須承諾不要在離開我，最起碼你要讓我找到你。”“好，我答應(yīng)你。”
舒真的覺得心滿意足，哥哥回到自己身邊，有森這樣一個好朋友，銀行里略有積蓄，還可以在寫在畫些什么，生計不是問題。三五兩的朋友可以聯(lián)系，隨時可以出發(fā)去想去的地方，有格需要自己不停的尋找，一直想要忘記卻怎么也忘不了的安適。一個可以謀生的所在，一個可以逃避的樂園，可以擁抱的肩膀，可以交心的朋友。如果有這樣的基礎(chǔ)，她想人生就應(yīng)該是幸福的了，再有的不過是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