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接著往下寫,未的眼睛長而入鬢,短而直的鼻子,微微撅起的嘴唇,甚是漂亮,像極了姑姑。她突然從美國回來,染很輕易的就看出她已懷孕。未說是愛上一個人,只是他的女人太多,他并不愛她,但她愿意生下這個孩子,雖然他什么都不知道。染真的搞不明白寧家的女人都是怎么了,命運為何都這般坎坷,一個個都未婚生子,千辛萬苦把孩子撫養大。這真像是一個詛咒,不知何時能解?染想未能生一個男孩,這樣也許就不會再走她們的老路了,這條路真的不好走。
未在店里幫忙,有一天,她看見了坐在吧臺的女子,和母親差不多的年齡,本身就是個美人胚子,保養的又好,歲月在她臉上沒有留下任何東西,除了風情,眼角眉梢,舉手投足。穿著時下最流行的長裙,身材依然曼妙。未終于想起,她是母親照片里的那個女人。母親出去辦事還沒有回來,未打電話過去,無人接聽。她似乎想走,情急之下,未把一杯新加坡司令拿給酒保,讓他一定留住她。
不知酒保和女子說些什么,她會嫵媚的笑,千轉百回,風華絕代。當年母親和她走在一起,一定會淹沒在她的光輝里,沒有人會注意那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子。她真是要走了,酒保沒有攔住,未正在惋惜,沒想到母親和她一起折回來。還好,對的人總會遇到。
酒吧提早打烊,三個女人坐在昏暗的酒吧里,每個人的面前都是大杯的威士忌。有時候,說起過去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有可以說起的人。
“我十九歲那年就結婚了,說是結婚,其實只是做了人家的三姨太,他大我三十歲。我們家生意失敗,只能用女兒的婚姻換來父親的東山再起。可想當時我是多么的不堪,驕傲任性的千金小姐竟然要委身于一個遭老頭子,還是做妾。我想到了自殺,也這樣做了,只是被救了回來,當我看到父母老淚縱橫的臉時,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我前世對不起他們,今生特意來還債。
他對我很好,只是我心已死,并不與他的女人爭風吃醋,明爭暗斗,他以為我是特別的。他并不強迫我做任何事,其實他是很有風度的,聰明睿智,長袖善舞,所有大事到他手上都不算什么。日子久了,總會有感情,即使那并不是愛情,二十一歲那年,我為他生了一個女兒,可。他一直特別想要個女兒,我們娘倆特別的受寵,他告訴我不會再娶,我是他最后一個女人。
其實,那時我并不相信他的話。我一直住在瑞士,離香港遠遠的,切斷了與所有朋友的聯系,總是害怕遇到熟人,我怕見到他們很鄙視的說這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法嗎,怎么淪落成別人的妾了。”法的聲音更加哽咽了,染什么也沒說,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像當年的她們一樣。法終于忍不住,大聲的哭起來。染看的出法眼淚已經儲藏了很久,滿滿的,總是找不到可以流出的借口。
“他六十五歲那年去世,我嫁他整整十六年,他給我留下了巨額財產,并且交由信得過的人打理,我手上的錢無論怎么揮霍也花不完,成了南亞富人圈里最有錢的富婆了。可是那又怎樣,我的十六年,我人生里最美好的十六年……”法早已泣不成聲。
“我開始虛度光陰,總是想從年輕男子身上找到失去的歲月,于是成了南亞富人圈子里最淫蕩的富婆了。女兒說我除了錢和情欲,什么都沒有了,沒有和女兒說貼心話,沒有和父母共享天倫,沒有任何可以說話的朋友,不能在看見美麗的風景時開心的笑,也不能在遇見好笑的人和事時大聲的笑了,我喪失了所有感情。她不想像我一樣生活,原先是在買賣婚姻的枷鎖里,現在是在無聊空虛寂寞的富貴里。她剛滿十六歲就離家出走了,我一直都在找她,兩年里都沒有她的消息,直到最近聽說她在上海出現過,我就找來了,沒想到會再這里遇見你。”
法突然笑了,很是苦澀的笑,“你說我們怎么了?你未婚卻有了這么大的女兒和兒子,女兒現在也在走你的老路,一個人辛苦的經營酒吧養活孩子。逸呢?二十九歲那年娶了妻,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可是她卻在結婚第四年自殺了,沒有一兒半女,至今未在娶妻。我們三個哪怕有一個人幸福就可以了,可是我們卻過早的被幸福拒絕了。我們是不是前世作惡太多,今生報應不爽。”
“法,我們還是有機會的。”“染,不會有了,我們已經沒有未來可言了。”法是忍耐了太久,情緒一下子全部釋放出來,像打翻了五味的瓶子,只是少了甜。法是喝醉了,染扶她上去休息,她使勁握著染的手,染也沒想過要放下。未看著法即使睡著也在流淚的臉,又開始哭了。
“媽,人生為什么總是不快樂的?”染用另外一只手摸她的頭,“未,我必須告訴你,自從有了你和徹,我一直都是快樂的。”“真的?”“真的,我何時騙過你。”未破涕為笑。“我生下這個孩子是正確的吧?”“是,他將會是你一生最大的幸福和快樂。”
她們終于找到了可,她考上了復旦大學的中文系,今年已是大二。走在校園里,時光一下子拉回了二十多年前,學校里有很多上了年紀的大樹,太陽穿過樹葉投在地上,疏疏落落。染手上都是寫給法的情書,她們一邊走一邊拆,讀到好的情書時也會會心一笑,然后逸出現在她們面前。染總是找借口離開,法就會牽著逸的手,笑的很美。
看到可時,法一下子跑過去抱著她,可動容了,從未見母親這樣哭過。她們一起聊了很久,天下無不是父母,也沒有隔夜的母女仇,她們很快冰釋前嫌。可堅持要在上海完成學業,法就把她交給了染,她說會經常來上海的,可點頭,心照不宣。法離開那天,染闔家送她,她再一次哭了,從來都是獨自離開一個地方。她真的經常回來,有時也會住上那么一段時間。可說她之所以選擇中文是因為身為華僑的父親總是牽掛這一頭的故鄉,他總是把她抱在膝上,教她上海話,他的案上總會有古詩詞和古文小說,她最喜歡的還是紅樓夢。原來可真的很愛她的父親。
未的肚子慢慢的大起來,預產期在最炎熱的八月,醫生說她胎位不正,建議剖腹產。染在最后的半月里,關了酒吧,專心的照顧她。徹把字典翻了遍,選出幾個他喜歡的名字供未挑選,未選中俊,不管是男是女都可用。可經常跑回來,染做的很好吃的糖醋排骨,東坡肘子,腸粉和海南雞肉飯。可每次都會把耳朵放在未的肚子上,仔細的聽不知是小外甥還是小外甥女的動靜。
一切看起來都很好,直到未預產期的前幾天,酒吧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未看到他時,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滾燙的白開水濺了她一腳,可是她并不覺得燙,表情木木的。那是一個長相英俊的男子,有著好看的眉眼,眉心里有很大的一顆黑痣,她的家鄉有不成文的風俗,眉毛藏珠,必定有福。染只覺得這人很是面熟,應該在哪里見過,她剛想問出口,只聽見他叫她染姨,她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呼吸困難,頭暈目眩,差點倒了下去。
羽并不知道未已經懷孕,看到她大著肚子,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而這時徹風風火火的跑進來,手里拿著優異的成績單,他的成績是她從未有過的好,也許是遺傳了父親高智商的基因。他站在三角形的中央,先是看看母親,又看看姐姐,最后看了一眼陌生人。他小小的年齡一下子就困惑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唯一男人,應該保護女人,他小小的胸脯一挺,走到羽的面前。
“你是誰,為何來我家里?”羽也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孩子的存在,他和未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而她從來沒說起她還有一個弟弟,她們一家人一直都像個謎一樣,令人費解。他的眉眼,他倔強的昂起頭的樣子,他走路時架勢,還有很多不太明顯的動作都像極了一個人。
“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從美國回來找她。”“你是她孩子的父親?”羽想起當年未讓他帶她去找舅舅,第一句話也是你是我父親。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未走上前,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拉著徹的手。“我不認識他,他只是個陌生人,走錯了地方,你送他出去,好嗎?”“恩。”徹拉著羽往外走,他一動不動的看著未,可是她始終沒有看他一眼,她真的不會原諒他。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拽著羽,他也開始慢慢轉身,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未的肚子劇烈的疼痛,染說未可能是快要生了。羽沖上去,抱起他,她如何也不肯,可是怎么拗得過的羽,她被送進了醫院,羊水已破,立刻開始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