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榻前服侍了三天,他的燒時好時壞,明明退下去了,隔天又重新燒起來了。我不是大夫,一點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想來,我除了會殺人以外,也沒有會的本事了。一個女子能做到我這個份上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你,回來了啊?”
我迷迷糊糊醒過來,小白已經醒了,昏迷了那么多天,總算還是活過來了。再不醒過來,我恐怕是真的要把他拉到棺材店去了。
“嗯,我去給你倒水。”
他是真的渴了,將我手中好幾碗的水喝個精光,直到嗆到了,才罷休。我吩咐了一個小廝,弄一些稀飯來,進來之后,小白又睡下去了。我確定他不睡昏迷過去了,才安下心來。我看著他睡著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就想起了玄主,但是我也不知道應該想他什么才好,總覺得心里有種莫名的難過。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來到世間之后變得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很情緒化,時不時就會覺得難受,但也說不出是什么緣故。也許我真的變得和世間的人越來越像了,我有些抗拒,因為這樣的我就不能夠成為最好的刺客。
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后了,小白起身靠著枕頭看著我,沒有說話。
“你什么時候醒的,怎么起來了,想要什么跟我說就好了。”
“有些餓了,我看你睡著,這些天你也累壞了。”
“我去吩咐廚房。”他卻拉住我,手上沒有多少力氣,但我覺得了。
“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下,“再弄些湯來吧。”
我點點頭,就去吩咐下去了,廚房里面的事情不用我擔心,我不在的時候,小白已經收服了一個小廝,叫乏伯,還是個孩子,倒很勤懇。
“你來,陪我說說話。”
我坐在他的榻邊,“想說什么?”
他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應該跟你說什么,除了這么些日子,我和你也沒有什么交集。”
“你不累的話,倒是可以跟我說說你從前的事情,我從從來沒有去過那里。”
他開始慢慢回憶起來,聲音也放得很低,“齊國,我也不知道怎么說,我從小也是生活在宮中,齊國很美,我們宮中有一座山,叫姬崖。我原來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叫這個名字,但是也沒有想過為什么,總歸不過是個名字罷了,就像我叫小白,你叫鏡寒,能有什么意思呢!后來我聽了一個故事,齊國最早的時候,還沒有被叫齊國的時候,有個女子叫齊姬,她的兄長很有野心,為了攻占別人的國家就把妹妹嫁過去,但是齊姬不高興,因為她身邊沒有一個親人。齊姬的兄長利用齊姬用毒藥把她的丈夫給毒死,借機控制了那個國家,然后又把妹妹接回來。那時候齊姬很高興,高興的是自己終于還是回到了兄長身邊,不用會孤家寡人。可是不過是半年,她兄長故技重施,讓妹妹又做了兩次寡婦。最后一次,齊姬的丈夫識破了這場陰謀,率兵攻打她兄長。她也上了戰場,是她親手把匕首遞給他,毫無猶豫。他幾乎是含笑看著齊姬,把匕首刺進自己的身體,也沒有一絲猶豫。我一直在想,齊姬的兄長死的那一刻是不是也覺得愧疚。”
“人想要的東西很多,往往看不清楚,齊姬想要的是一份長久,可是她的兄長心太大,大得容不下一份長久。”
小白笑笑,“你說,在權力的面前是不是所有的親情都不過是這樣?”
“我不知道。”
“齊國現在這樣,君上也毫不顧念親情,一味殺戮,為了上面的位子,對誰都下得了手。”
“倘若是你在那個位子上,你會不會顧念現在的手足之情。”
“自然是會的。”
我搖搖頭,“你不會,只要站在那個位子上,就很難把手足之情放在前面。現在我這樣說,你可能很難接受,但是等你真的站在那里的時候,你就明白了,權力這種東西,我希望你得到,也不希望你得到。”
小白搖搖頭,“我只有一個兄弟了,將來他若是真的要和我爭,我也只能把他防起來,絕不殺他。”
“那你就把這句話記住,不要忘記了。在權力面前的親情是最難得的。”
乏伯把膳食端進來,我們才結束了對話,本來我是想要喂他的,小白堅持要自己吃,我也沒有堅持,放手讓他自己來,他也沒有吃太多,我讓乏伯煨著,免得他什么時候又餓了。在床上也沒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過不了多時,小白又睡過去了。總算是沒有再發起燒來,我守著他幾天,也偶爾陪他出去走走,散散心。對于小白我并不了解,除了知道他是逃亡出齊國以外,幾乎一無所知。我告訴他,我總覺得我們得盡快到莒國去,不然會有麻煩了。小白也覺得,我們商量著,等他的身子好一些了,便動身離開這里。
大約又過了半個多月,我們便向王大娘請辭,離開了這里,趕往芾地,后來我總算知道為什么我們到這個地方了,這里有小白的故人。
“我說這些天門口的桃花開得格外早,先前還覺得奇怪,原來是桃花公子來了。連我們家桃花都來迎接你了!”
我從來不知道小白還有這么一個外號。
“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侍從,寒,見過赫連公。”我向赫連公行了一個禮,便退站在小白的身后。
“赫連公是我的故人,我們恐怕是要在這里留一些時候。”
“公子打算留多久?”
“兩個月。”
因為我總歸還有有些顧忌,這樣平靜的時候我心里總是有些不安,灼原的子弟一直也都沒有了消息,我一點也不怕他們來跟我斗,卻害怕他們這樣按兵不動。因為這往往是一個極大的網,在慢慢撒下去。我和小白只有兩個人,論起謀劃和安排,肯定是不比他們這樣有空有心思。
“你又在琢磨什么?”
我坐在棋局旁邊,“我在琢磨,暗處的棋子怎么處理掉。”
“你發現了什么?”
“實話,我只是有些懷疑,還不能肯定。”
“需要我嗎?”
我頷首,“若是確定了,便是要公子來陪我演一場戲了。”
“到時候你說便是。”
小白其實還是很有為君的風范,只是有時候太過婦人之仁了,就像之前他所說的,他不會下狠手對付他的弟弟,其實在權力面前他不能這樣選擇。我現在能做的就是讓他認清現實,現實這么殘酷,倘若他不學會,只能是為人魚肉。
原本只有我和小白兩個人,我總是要時時在他身邊,現在有了赫連公,我基本也只是藏在暗處看著他們,并不出現,連小白也不大能見到我,赫連公還有一次問起,覺得奇怪,怎么會說不見就不見了,還在擔心我是不是方便用膳。
小白也只能解釋,“她是我的隱執,一直是留在暗處保證我的安全,赫連公不必掛心。”
“哦,是這樣啊,難怪了。”
“若是可以,還請赫連公代為保密,這事還是不要宣揚的好。”
赫連公也明白,立刻就應允下來,“那是自然。”
像他們這種貴族多半也都是會豢養一些門客,其中有一些就會被培養成為他們的暗衛,在必要的時候都是要犧牲的。赫連公也有這樣的暗衛,只是他們的功夫實在是沒有到家,來的第一天我便察覺到他們了,但他們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前天晚上我還聽他們說起我來,只道我神秘,來的第一天起便不知蹤影了,他們大概不知道我一直都在他們的身后。
“你是不是也察覺到了?”
我點點頭。赫連公的勢力還是相當不錯,但是有心之人還是可以通過一些特殊的方式進來。
“你看得出來是什么人嗎?”
“隱約知道一些,但并不是確切,他們并沒有下手,我還不能判斷。”這話我只說了一半,我隱約知道的是他們的主人究竟是誰。小白昨日剛出門便遭到了刺殺,我并沒有出手,小白剛開始受到了一些驚嚇,不多時赫連公的門客到了,那些刺客也沒有得逞。小白并沒有責怪我的見死不救,他大概也知道我的意思,現在情況不同當日,我并不能時刻出手,更多時候我只能看著他,非到性命受到威脅,否則我是不會出手幫他。所以做隱執有時候也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基本已經查到了那些刺客的來歷,但是我不能說,也不能相信。
“這么明目張膽地來,確實不好講,總歸不會是齊國派來的便好。”
小白身上的傷真是有些觸目驚心,他只是一個貴公子,從來也沒有上過戰場,可是他身上的傷口絕不會少于任何一個在戰場上爬滾的將軍。我問他是怎么傷的,他說是在齊國的時候,齊王下的手。他倒不是很在意身上的傷,“現在命都是危在旦夕,這些傷倒真算不了什么,至少那個時候雖然傷得重也沒有性命之虞,熬過去也就可以了。”
我說,“現在也是一樣的,人就是要賭一把,否則這日子永遠不會變。”
他看著我,表情有些挑釁,“要是變得更難了,恐怕會后悔。”
“每一個賭的人從來不會想他的結果是變壞,他們看到都是極好的將來。”
“就好像千軍萬馬過橋,其實真的能對岸的少之又少,有可能沒有一個人能到達對岸,這樣的賭注也有人會去賭嗎?”
我把玩著手里的冷儀,“實話說,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人總是要給自己一個選擇,結果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嗎?賭一把還有機會贏,不賭就連輸的機會都沒有了,更不要說什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