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屏風后轉出來,小白在浴盆里沐浴,用白布狠狠擦拭著自己的身體。他是有些潔癖的,只有碰過了最厭惡的東西,他才會如此狂躁地虐待自己。
“有些東西是擦不掉的,你又何必如此執著?”
“用女人來,”小白是覺得難以啟齒,“我還真是難以茍同。”
“無論用什么方式,不過是完成目的的手段,只要能完成目的,又有什么不能用的?”
我一貫冷冷的語氣瞬間就激怒了小白,小白狠狠抓住我的手,強壓著怒氣。“那你幫助我回國是不是也只是你完成你目的的一種手段?”
我緊盯著小白的眼睛,“不完全是,但也不完全不是。”
“那你說,你這算是什么!”
“有些事情,現在不能說,將來我會一一告訴你,不會隱瞞。”
真相是什么東西,最傷人的就是它了,倘若我可以選擇,情愿永遠不要知道真相。我真是不明白為什么世上的人都在苦苦追求真相這兩個字,難道不知道最后寒了的是自己的心嗎?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對這些真相感到愧疚的,至少他是這樣,我也一樣。
我曾站在風雪的懸崖之上,迎風站立,風吹的很響,雪凝在發絲上點點飄動。我一身白衣,就著銀色的面具和漫天的雪色融為一體,青絲飄揚,身后是一具具尸體,靜然埋入雪中。
我忽然記得很多年之前,究竟是多少年,我也不記得了,我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他對我說,“你醒了?”
身邊有人問他,“玄主,她的排行應該是什么?”
“玄。”他吐氣若蘭。歲月靜好。
我追上兩位師兄的腳步,“師兄,我聽惠兒說,這一次下山,你們都在?”
鞏點點頭,“是啊,總算是輪到了,我和頤早就準備好了。”
“可是我舍不得師兄,師兄下山了,誰來陪我下棋啊,玄主說,我的棋藝進步很快,很快就能跟他對弈了!”
鞏笑笑,“玄主果然看重你,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我會想念師兄的。”
“傻瓜,不過是幾年罷了,到時候回來給你帶世間的玩意兒,你保管喜歡!”鞏和頤寵溺地摸摸她的頭,“你只管好好練功,等我們回來了,若是沒有進步的話,你就慘了,我和頤一定會好好懲罰你的!我們現在要好好收拾一下,明天午時就會走了。”
說罷,鞏和頤便轉身離開。我站在身后,“可是,惠兒說,回不來的。”
午時很快就到了,鞏和頤還有很多的師兄師弟們都站在山崖上,等著玄主將他們送到山下去。
“你們都是我寒玄的人,出去了也是一樣,將來你們當中有人完成了使命,自然也就可以回到我寒玄來,本宮的玄主之位也是等著你們來接任的。”
出師的師兄師弟們一經鼓動,身體里面的熱血也沸騰起來,“寒玄,寒玄,寒玄,寒玄……”
喊聲震天。
玄主啟動陣法,將他們送走,我看著師兄們漸漸透明的身體,心里覺得好像是永別一般,話也咽在喉頭,什么也說不出來。玄主把我攬進懷里,“不過是有些時候見不到罷了。”
我搖搖頭,“我只是想,將來有一天我是不是也要這樣離開你。”
玄主輕道,“我,你和旁人不一樣。”
我沒有了鞏師兄和頤師兄,只好自己跟自己來對弈,棋子是用紫玉石做的,通透凈澈,百年難得一遇。
“玄兒怎么一個人?”
惠在我的對面坐下了,“難得見你是一個人的。”
“鞏師兄和頤師兄都走了,連姒師姐也走了,自然也就是一個人了,惠師姐倒是很閑,不如來陪玄兒下一局。”
惠也沒有推脫,“我以為你會去求玄主,讓他們留下來。你明知道的……”
“惠師姐,你該落棋了!”
惠看了一下棋局上的局勢,旗鼓相當,她的白子好像還占了些許上風。
我輕輕開口,“不管是什么結果,我都一樣還是我,這沒有改過。”
“你都沒有想過你自己嗎?”
“曾經想過,但是后來也就不想了,我不做無用功。”
惠沒有再說什么,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棋局上勝負已分,白子輸了,黑子沒有給它留下一絲余地,壓倒式的進攻,白子輸得一塌糊涂。
“難怪玄主說只有你才有資格跟他下棋,我自詡在寒玄,棋藝上也只有鞏師兄能和一較長短,現在看來還是高估了自己。”
“師姐的棋藝是很好了,我的棋法剛好克制了師姐罷了。”
“你也不用安慰我了,現在鞏師兄走了,以后我也只能找你來練習了。”
我點頭,“來吧,剛好我也是一個人。”
“走吧,現在也是用膳的時候了,楠兒做了飯食,一起吧。”
我點頭,跟著惠走了。我沒有看見桃林后轉出一個人,站在棋局旁,看著棋局上的形勢,淡淡笑了。
“少主,玄主剛休息,您要沒有什么急事,不如明日再來吧。”
我點點頭,“玄主也是累了,好好照料吧,明日本宮再來。”
旭點點頭,表情怔怔的,等我走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大概大家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我是帶著面具,但是他們總是忍不住發愣,好像丟了魂一樣。
我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帶著面具的,寒玄的人都知道,從來沒有人見過我面具下面的面孔,見過的大概也只有玄主一個人了,但是玄主也是一樣帶著面具,也沒有人見過玄主的真正面目。這兩個人大概也成了寒玄的特點了吧。
“旭,是玄兒來過了嗎?”
“是的,少主說玄主已經睡下了,明日再來。”
“也好,玄兒最近好像不是很舒暢的樣子,你去把本宮書房里面的冷儀拿去給她。”
旭口稱是,心想少主宮里面的寶物看來是要堆成山了吧,玄主宮里的好東西都時不時地往菱杏殿送。說不羨慕是假的,但是這樣的待遇,誰也羨慕不來。
我見旭進來,想來是玄主的意思。
“少主,玄主說這把冷儀送來給您。”
我接過,打開來看,確實是一把上好的匕首,她擅長近身攻擊和藏匿,這把匕首剛好適合她,通身干凈,色澤凌厲,想來也是上古的利器了。
“旭,多謝你走一趟。”
“少主言重了,既然東西已經送到了,我也不久留了,回去了。”
“嗯,去吧。”
我拿著冷儀,這把匕首是最適合我不過了,前兩天我的匕首因為鞏師兄要走了,就送給了他,讓他好好防身,鞏師兄和頤師兄是不懂武的,姒師姐一個人也力有所不逮。沒有想到玄主竟然也知道,便新送了一把回來,我一直很喜歡冷儀,也念了很久,只是一直不敢開口,那是玄主的心愛之物,從來不示人,連我也是見過一回。想到這里,我心里一暖。
“玄兒來了啊,楠剛剛做了桃酥,你也來嘗嘗。”
楠就站在身邊,和玄主靠的很近,我臉色頓時就有些不自然了,心里是很不高興。
“楠做得東西一向很好。”
楠低下了頭,臉色通紅,“玄主和少主喜歡就好。”
“喜歡,怎么會不喜歡。”我的聲音出奇的平靜。
玄主笑笑,“楠,你去把清酒拿來。”
“玄主,昨晚才喝了些酒,現在還沒有完全醒呢!”楠急急提醒道。
“是的,還是你細心,那就拿來送去菱杏殿吧,玄兒,你也試試,不過不要太多,后勁大著。”
“是。”
我從出了甘霖殿開始,臉色就不大好看,雖然旭看不見我的臉色,但眼神上就不大對勁。
“少主,你看起來,好像不舒服,是不是病了?”
“沒什么。”
“少主,你還是找醫官看看吧,不然玄主又要掛心了。”
“你放心吧,也不用告訴玄主,就是昨夜睡得晚了。”
旭點點頭,“下面的人做事定是不盡心,總是讓少主操心,少主還是注意些身子好,這天也冷了。”
“你也是,只穿這么些衣服,不怕冷嗎?”
“冷不著,少主放心好了。”
我點點頭,也轉身走了。
過了不多久,楠被打發回去她的院子修煉去了,旁人也猜不到玄主的心思,旭自然是知道的,從少主在甘霖殿中見了楠之后,好多天也沒有進甘霖殿一步,就連玄主召她也沒有來,玄主便知是哪里出了問題。旭跟我說自己一開始也沒喲想到有這么一層緣故,這之后,玄主算是正面告訴了他,我的事情才是頭等重要的。
“旭,你去把少主叫來,就說本宮有事情找她,讓她把冷儀也帶上。”
“是!”
甘霖殿和菱杏殿相隔原就不遠,不過多時,我就到了,玄主揮揮手讓旭退下了。
“玄兒,你跟我來,我讓你看一樣東西。”
我好奇地走近,“又是什么好東西?不就是一匹布嗎?”
“它不僅是一匹布,它的名字叫錦夜緞,或者就叫夜錦。”
“夜錦,就是可以知曉未來的夜錦?”
玄主點點頭,“就是它,在夜晚就可以見到想要看到的東西了。”
“可是我玄從來就只有晝,沒有夜,怎么看得到。”
“這就是為什么我讓你來的原因了,冷儀都帶著了嗎?”
“嗯!”
“我要你陪我去灼原!”
灼原的夜很美,月色朦朧,既不亮,也不暗,一切恰到好處,這是我第二次到灼原了,第一次是因為和親的事情,但是雙方談崩了,這一次確實是偷偷潛進來的。
“玄兒,這一次我們能進來是因為我發現了他們陣法的漏洞,倘若等一下有人發現了我們,那么你也不用留情,用冷儀直接殺了他們,不要留下痕跡。”
我點點頭,灼原的人若是知道自己的陣法有漏洞,恐怕又要惹來一場大戰,雙發的約定是不能在各自的地盤上動人,但是離開了這里,到了世間,便就可以肆意用各樣的手段了。
“玄主,我們要去哪里才可以啟動夜錦?”
“幽冥眼,已經快要到了。那里是離月神最近的地方。”
傳說夜錦是月神親手織的,只有月神才可以啟動夜錦。但是月神消失之后,月亮變成了月神的化身,因此灼原的人都是崇拜月亮,他們相信月神能夠給他們帶去能力和幸福。我忍不住嗤笑,若是神明真能給我們帶來幸福,這世上怎么會有那么多不幸的事情發生呢?
“到了。”
我看著幽冥眼,月光確實要比其他地方強出很多,“玄主,那么多人守著,怎么得手?”
“你和我兩個人還不夠嗎?”
我點頭,手中的冷儀寒光大綻。
“走!”
不過是幾道我光閃過,守衛們便已經全部失了性命。動手快狠準,一向是她擅長的。
“身手是越發快了。”守衛共六十三人,三十七人斃于她手。
“是玄主的身手慢了,玄主還是快些把事情辦掉吧,不然叫人發現了,總歸是麻煩。”
玄主笑笑,把懷中的夜錦打開,月光好像頓時被吸引了一般,周圍的亮光瞬間就集中起來,折射在夜錦上面,夜錦上好像被開啟了什么似的,自己飛升起來,映出的文字在空中飛舞,那些文字我并不認識,只是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一般。不過多時,我便聽見有聲音從遠處響起來,原本月光便是灼原唯一的光源,現在光也暗下來了,自然也就知道是幽冥眼出了事,這里原本就是灼原非常重要的地方。
“玄主,想來是人來了,快走吧。”
玄主盯著上面的文字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收了夜錦。
“來者是何人,私闖我灼原禁地!”
許久都沒有聽見回答,灼原的冥主謹慎地往前走了幾步,卻看見尸體橫陳。
“冥主,檢查過了,傷口全部是致命的,動手很快,連血都沒有流出來。”
“看得出是什么做的嗎?”
“像是寒玄的手法,但又不同,看不出來究竟是什么人動的手。”
“難道是內賊?”
“倒是有可能,這些日子灼原內部總是有些不干凈的事情。”
冥主坐在上位,想來我玄這些人也還沒有這樣的膽量來,“之前讓你查的東西查到了嗎?”
“已經查到了。”澀把袖中的東西呈上,交予冥主。“所能查到的皆在這里了,其余的,屬下實在是無能。”
冥主隨意翻了一下,“灼原最得力的探子查了那么多年也不過是這些了,你能得到這些,也不容易了。說來也真是奇怪,查了那么些年,也不見得有什么值得用的,難道說她真的只是個普通人?”
“以屬下來看,未必了,我玄對于她的來歷,出了玄主,誰也不知道,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我玄子弟,怎么會真的什么也查不到呢?而且屬下聽說,玄主是已經立了她做少主了,想來將來我玄也是由她來掌管了。”
“這也正是本宮擔心的,我玄一向以來是我們灼原的大敵,有這么一個未知的對手,不知是福是禍呢!”
“冥主不必擔心,屬下會繼續派人查的。”
冥主搖搖頭,“先放著吧,幽冥眼的事情才最重要,攘外必先安內。”
“是,屬下會辦好的。”
“下去吧!”
三百年前,天呈異象,紫光大綻而黃星略暗,天河有斷裂的傾向,這幾百年來一向是灼原勝過我玄,但之后,我玄卻常常以驚人之舉占了上風。大概也就是十多年之前,前一任的冥主發現當年的紫光墜落于我玄,由此推測,當年的紫光所主之人,落在我玄,此人對于灼原是一個極大的威脅,不管用什么樣的手段,也要除去此人。
從灼原回來之后,玄主便一直把自己關在甘霖殿內,誰也不見,人也變得沉默寡言,旭是心里著急,就連心思最笨鈍的莼也察覺到了不對。我知道一定是因為夜錦,但卻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玄主了,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慌亂,總覺得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少主,用膳了。”
我這才回過神來。
“少主這是怎么了,總是晃神。”
“沒什么,這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什么時候,自然是用膳時候了,少主先用膳吧,今天是楠做的飯,挺好的,聞起來就知道好吃。”
“先放著吧。你把簾子放下來,困了,一會就睡了。”
“好!”
我不喜歡睡著的時候外頭還是亮的,玄主便吩咐了在我房間內放置了不少的簾子,只要放下來,這屋子里面便是暗的伸手不見五指。但是我很喜歡這樣的黑暗,只要走出這里,便是光明。
我睡得模模糊糊,恍惚之間覺得有人撫著我的臉,很溫暖的手,我醒來,看見是玄主坐在我的榻上,背對著我。黑暗中,我看不見他的臉,只是覺得無端的寂寥。我伸出手來,環住他的腰,靜靜地靠在他的背上。
也不知這樣相擁了多久,他喑啞著開口,“玄兒,你想下山嗎?”
“去找鞏師兄和頤師兄嗎?”
“可以,只要你離開寒玄,去找他們好了。”
“玄主也想他們了是不是?要玄兒找他們回來嗎?”
“你若是想去,我便也給你一個任務,完成了,就回來。”
我猶豫著,“我聽他們說,寒玄子弟只要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的,倘若我要離開你的話,可不可以不走呢?”
玄主放開我,淡淡道,“玄兒,你要知道,你不一樣。”
我當時滿腦子都是他的這一句話。我知道我是不一樣的。
“這一次因為是臨時的行動,所以這次你們出去之后,最好隱藏好你們自己的身份,人員也都已經選好了,而你們這次的門主是……”
玄主突然按住了宣諭,慎有些疑惑地看著玄主,玄主垂眼看著上面的名字,沒有說話,眾人面面相覷,皆屏息靜立,不敢多說一句,我看著坐在上面的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生出許多惆悵來,他也是舍不得的吧。
過了很久,玄主才緩緩開口,“門主是,玄。”
眾人聽了,皆向她跪拜,“拜見少主。”
“你們都退下吧,明日午時,出發。”他是一字一頓說得很緩,仿佛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眾人聽了這話,自然是退下了,我仍然是站著看他。他抬眼看了我一眼,最終也沒有說什么,起身踱步進了后殿。
我看著這冷冰冰的宮殿,其實是沒有溫度的地方,可是我忍不住留戀。
“玄主,少主是要走了,您不親自去送嗎?”
“下去吧!”玄主撫著手中的夜錦,一個人靜靜坐著。
“玄兒,別等了,時辰已經到了。”
“玄主怎么還不來啊?”蕙兒搖搖頭,“少主,你也別難過了,玄主不來,我們都來了,再說了,反正過不了多久,你也就回來了。”
煌向我點點頭,我也只好回應,“大家準備好,我們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