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轉而說道：“本宮這次輕饒了蕭靖軒，不僅是因為他是江山社稷之臣，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也許說了你都不信......”

玉汐低聲說道：“是因為蕭大人的癡心讓您想到了另一個人吧？”

上官起身，走至窗臺，從水晶瓶里拿出了一株雛菊，放在鼻翼間嗅了一下，向窗外的明月望去。好似在追憶一段往事一般。

上官隨即將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娓娓道來。

那一年，他十八歲，他才華橫溢，但他不愛案犢勞形。他說他喜歡菊花的隱逸，喜歡陶潛那種悠然南山的生活。我與他兩小無猜，我戀慕他，正如他同樣傾心于我一般，他說他要與我過一種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十余畝方宅，八，九間草屋，榆柳蔭后，桃李羅堂，粗茶淡飯，一生如此。他從小對我呵護備至，像對小孩童一般的寵著我，我也自然愿意為了他，甘心平淡一生。可這一切的一切，都證實了這是一個無知少女，對未來的盲目憧憬與眷戀。那道皇上召我入宮為妃的圣旨，霎時間，將我用懵懂與期待編織起來的夢，打碎了一地。我不甘，我更不愿。我曾讓他同我逃走，只要他天涯不離，我定海角不棄，永遠地去追隨他。可他聽到后，狠狠地一巴掌扇到了我的臉血上，說我自私，說我棄父母族人于不顧。在此之前，別說打我，他連一句責備我的話都不曾說過......而后，我來到了大明宮，成了萬人矚目的皇后，而他依舊是尋常百姓。直至幾年前，機緣巧合，我回到當初那個與他相識相知，并決定一生相守的地方。他真的在那里搭起了一間茅草屋，我走了進去，卻發現時過境遷，屋里的主人，已在半年前憂郁而死，簡陋的桌子上只放了三樣東西：一幅畫，一首詩，一株瓶中枯死的海棠。我展開畫卷，發現畫中人竟然是我。我素知他畫功不好，可如今畫中人，簡直是入木三分，呼之欲出。我再看落款，是我入宮后第六個年頭。如果不是情到深處，如何念念不忘。再看那首詩上寫道：‘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而今月為誰明？’好一個月為誰明？是在問我嗎？可我早已無語凝噎了。原來，從始至終，他都不曾忘記我倆的約定！有人曾說，緣分就像一本書，看的太快，容易錯過，看的認真，卻又容易流淚。而可笑的是，我之所以會對緣分流淚，卻是因為錯過太多！”

玉汐在一旁勸慰道：“娘娘，這是何苦呢？多少年過去了，如今又何必再提起陳年往事來招自己厭煩。”

上官淡淡的說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就如‘死者已矣’四字，這個道理我能說的出，但卻做不到，就如有些事，我能參的透，但卻放不下，有些人，我能看得開，但卻忘不了。”

玉汐見皇后憶起傷心往事，趕忙說道：“奴婢該死，讓娘娘自揭傷疤。”

上官皇后淡然道：“無妨，哀莫大于心死，本宮心早已死了，身上有傷，還會痛么？到頭來，本宮也只能說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也許命中注定，本宮這株翠微宮里寂寞的海棠，始終都不可以開在世外田園里，去感受生命的氣息。因為那里的花草，都是用自由去灌溉的！說到底，大明宮是天地最大的牢籠，縱使再金碧輝煌，雕欄玉砌，但終究不過是個囚禁人心的地獄！”

上官繼而說道：“本宮時常對著鏡中丑陋的自己，不停地扣問，到底是什么，使本宮從一個單純善良的少女，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噬血狂魔！是名利么？是權力么？后來才發現，兩者都不是，屈使人喪心病狂的是，這里的生存規則：賤則魚肉，貴則生死，地位低，就要受人擺布，地位高，就可以操控他人的生死！想要活，就要斗，想要像人一樣的活著，就要無休止的斗！這里向來只有一盤糕點，搶不到，你就能活活餓死！”

玉汐緩緩說道：“娘娘千方百計阻止盧姑娘進宮，其實是保護盧姑娘，讓她遠離后宮這個是非之地！”

上官默默點頭：“本宮只是不想再看到她重蹈本宮的覆轍，在這紅瓦高墻內，慢慢地迷失了心智，直至走火入魔！本宮是過來人。本宮不希望多年之后，大明宮再多添一人去悔不該當初，再者說來，大明宮的冤魂孽債也夠多了！”

上官繼而又說道：“無價寶易求，有情郎難得，盧月瑤有幸遇到這樣一個癡心癡情的男子，本宮應該讓她學會珍惜。本宮不是一個自私的人，本宮得不到的東西，希望她能得到！人人都說，當年王昭君離了漢庭，受盡了邊塞的辛苦，可本宮卻要為王昭君感到慶幸！慶幸她可以離開那面紅墻圍著的鬼墳地方，君不見，陳阿嬌三尺長門了殘生。君不見，衛子夫桐柏亭旁埋枯骨。君不見，趙婕妤甘泉困死，遺恨萬年！堂堂大漢皇后，都落得了如此凄慘的下場，何況小小明妃！（王昭君被后世譽為明妃）

說罷，上官回首走至木桌旁，看著當日那兩方手帕，自己的手帕繡著蘇軾的一首海棠詩：“自然富貴出天資，不待金盤薦華屋，明朝酒醒還獨來，雪落紛紛哪忍觸。”而月瑤的那方手帕上繡著陸游的一首海棠歌：“猩紅鸚綠極天巧，疊萼重附眩朝日，繁華一夢易吹散，閉眼細思猶歷歷。”看罷，上官對著月瑤那方手帕念道：“華夢易散”頓覺不詳......

上官雖然放過了蕭靖軒，可這就意味著蕭、盧二人，前途不再曲折了么，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