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雨的祭
四季循環,春夏秋冬。花開花謝,葉長葉落。
空氣開始變得渾濁。偏北的城,風也開始變得強勁。梧桐樹葉嘩啦啦地作響,淹沒陽光,正是一場秋雨。
這十月末,天空陰沉,雨絲連綿。這十一月初,冷的雨并沒有歇停的意味。
滿滿的小松柏筆直地挺立著,依舊青蔥茂盛。城郊墓地,那人依舊在沉睡。
夏鑰欽站在墓前,撐著黑色雨傘,一身黑色風衣,胸前別一束百合花。
灰蒙蒙的空氣盡是莊嚴的黑。她胸前純白的百合花顯得有些突兀,有些刺眼。
這個沉睡的女人,喜歡黑色,喜歡百合花。而她,討厭黑色。從好多年前就開始討厭了。
那時,她接到大學通知書,興奮地想與身邊唯一的親人一起慶祝,借此撫平一下那些日子以來疼痛的傷口。可是,那里沒有微笑,亦沒有瘋狂,有的,只是冰冷的軀體,只是一室的嫣紅。
血染的純潔的白色床單,蒼白的容顏,冰涼的軀體。每每想來,她的心還是會抽痛一下。
那時,她只是選擇沉默。靜靜看著在血泊之中的身體,緊握手中的鮮花,讓指甲陷入血肉里。疼痛,方知自己還有情感在。
她從未抱怨過。她深知,在愛情上,甚或婚姻里,女性總是悲憐的。
秋雨歡唱地灑落在灰蒙的大地,引導寒涼的空氣侵略身體。她微微顫抖,注視墓碑上年輕美麗的照片。相片上的女人,有很好看的唇角。
即使是在生命消逝的時候,那蒼白的面容,似乎也掛有這樣的笑意呢。夏鑰欽輕嗤一聲,是嘲笑?是不解?是心疼?她亦不知道。
選擇滅亡,也許也是一種解脫。
她輕嘆一口氣,蹲下身,悠悠地開口。“媽,你不害怕嗎?也不心疼和留戀嗎?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呢。”她輕笑起來,滿滿的嘲笑與憐惜。
這么多年,她總是會問:你舍得嗎?那時,悲痛的情懷里會滋生憤恨的種子,讓她失控地不知所措,然后陷入黑暗深淵,靜默。
“媽,你何以如此。那個男人,不值得。”她伸手,輕輕撫摸相片,聲音空洞,卻透漏悲傷。
撫摸一下胸前的百合花,她又想起小時候爸爸送給媽媽一大束百合花時,媽媽笑的幸福甜蜜的樣子。
可是,那個夢靨一樣的黑色的清晨,她深深明白了什么叫絕望,什么叫恐懼,什么又叫死別!她什么話也沒有留給她。可她知道,愛到深處,恨,至死也不休。
小心地取下百合花,夏鑰欽笑了笑,將之放在碑前。“你看,我又給你帶百合花來了。你過得好嗎?我過得很好呢。”
喉嚨哽咽。終于,隱忍已久的淚水涌出眼眶。
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會放縱自己的情感,親切地一聲又一聲地呼喚,然后如同木偶一般,一站就是一天。
這一天,她會做很美的夢,夢里有她最愛的親人,有他們的歡聲笑語,有他們的歡鬧嬉戲。
仰起頭,讓冰涼的雨水沖拭著臉頰溫熱的液體。苦澀的眼淚,卻咸漬了天空的雨。
她還有什么可值得驕傲的?她問自己。
她剩下的唯一的驕傲是,在這一天,她還懂得哭。
她一遍一遍在心里吶喊:你們還過得好嗎?斫陽,你過得快樂嗎?有沒有、、、想姐姐?還會不會、、、記得姐姐?
彎起嘴角,如同照片上美麗的女人,讓淚水和著雨水,浸染土地。然后告訴沉睡的人,她想她了。她想那些往昔的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