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晚風掠過,從棺木的縫隙里灌了進來,帶來一絲寒意,我瑟縮了一下,伸手將解毒丸放入懷中,隨即微微抬頭,舉目所見,竟是一處亂葬崗……
一直迷糊著的頭腦立刻被嚇醒,亂葬崗?
我竟果真要與這些孤魂野鬼為伴嗎?
我劇烈地掙扎起來,發出“咚咚”的聲響,天可憐見,那兩個盜墓小賊剛剛轉醒,又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我想,經此一次,他們一定會改過自新,再不敢偷盜為生了……呃,特別是偷死人的東西。
上帝啊,看在小女子挽救了這兩只迷途羔羊的份上,救救我吧……
眼前突然一黑,我嚇了一跳,隨即棺蓋大開,冷風瞬間都灌了進來,讓我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清冷的月光之下,我看到了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宛如救世主一般出現。
“上帝?”腦袋有些秀逗,我開了破鑼嗓。
“嗯?”那人輕輕揚眉。
好熟悉的聲音。
呃……
“曹操?!”我張大了嘴巴,破鑼嗓更為刺耳。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結巴不足以表現我此時的驚愕。
“我不知道,只是順路。”曹操看著我,微微皺眉,“你的聲音是怎么了?”。
順路……我嘴角忍不住抽搐數下。
“我想你應該問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比較正常……”好詭異,我躺在棺木里和一個站在墳地里的男子聊天……
不過,這場景好熟悉。
記得上回掉進護城河,差點被兩名黃巾小賊污辱時,也是他吧,一身明紫,雙眸微瞇,此時的他,還是這般模樣。
“董卓四處豎敵,你被人偷偷宰了也不足為奇。”曹操淡淡道,“不過,你失蹤后,董卓為了找你差點掀了整個洛陽城”。
提起董卓,我默然,雙手撐著棺木,我爬出了棺材。
吃力地扶著一旁的木樁站起身,銀白的月光下,灰黑的泥土紛紛從我身上滑落,露出一襲純白如雪的曳地長裙。
不用說,這是王允的杰作。
“你的手……”曹操皺眉。
我下意識地抬手,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指尖一片血肉模糊,想來是剛剛刨棺木所致。
“走吧。”避開我手上的傷口,他抱我上馬。
“你要送我回洛陽?”側過臉,我一臉希翼地看著他道。
“那邊有一戶呂姓人家,我要在那兒借住一宿。”指了指前方,他自己也翻身上馬,打破了我的希望。
“這么晚,你怎么會順路經過這兒?”靠在他懷里,我好奇得緊。
“我刺殺董卓失改,被他追殺,逃出來的。”策馬,曹操說得輕松,一點都不像是被人追殺的模樣。
“刺殺董卓?”我揚眉。
“你睡一下吧,等到了我叫醒你。”沒有回答我的話,曹操只道。
“不用了”,我笑了起來,“我怕我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剛剛被困在那棺木之內,那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真的便要長眠于此了。
長眠在這一片亂葬崗中,無人知曉我的存在。
第一次發現,小毒舌怕黑,是有道理的。
“那你休息一下吧,你的聲音真的很怕人。”低頭看我,狹長的雙眸淡淡的。
知道自己聲音有多么的嘈雜,我乖乖閉嘴。
四周很陌生,陌生得我全然認不出方向來,走了不多久,便出了那片亂葬崗。
月光下,不遠處有一片波光粼粼,曹操策馬向著那河的方向而去,走了許久,天快亮的時候,才走到河邊。
“喝口水吧。”曹操下馬掬了水來,遞到我唇邊。
我難地置信地看著曹操難得貼心的舉動,咧了咧嘴。
“丑死了,還笑。”皺眉,曹操毫不留情的貶我。
“我要洗把臉。”不介意他惡劣的語氣,我一徑笑嘻嘻的。伸手不打笑面人,我堅信這一點。
“樂意效勞。”抱我下馬,曹操笑著貼在我的耳朵道。
翻了個白眼,我沒有掙扎,因為我實在是連下馬的力氣都沒有了。
跪坐在岸邊,我低頭掬了口水喝,隨即看清了水里的倒影,臉上一道醒目的疤痕,面色蒼白似鬼,嘴角還蔓延著黑色的血跡,想來是中毒所致。乍一看,真是與鬼無異……更何況,我還剛剛從墳墓里爬出來……
當真是不人不鬼呢……
想起剛剛曹操還敢抱著我,還敢于貼著我的臉說話,便不由得佩服起他非常人的勇氣和膽量……
不知道貂蟬究竟給我下了什么毒,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會認為我已經死了,總之,我又莫明其妙地從鬼門關饒了一圈回來。
亂七八糟的想了一陣,回頭,曹操不知道去了哪兒,連馬也不見了。
扔下我一個人跑了?呃,剛剛還佩服他來著呢……
正在怔仲間,忽然有一雙蒼老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臂。
“姑娘,姑娘,怎么這么想不開啊……”那個聲音大叫道。
我怔怔地回頭,看到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
那老人看清了我的模樣,似乎也被嚇了一跳。
我回身彎腰洗去嘴角的血跡,然后又洗凈指尖殘破的血肉,站起身來,“老伯……”我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的模樣看上去善良一點,結果粗嘎低沉的聲音讓我微微有些難堪……
那老伯笑得有些不大自然。
“請問老伯,這里是?”夾著粗嘎的聲音,我極有禮貌地問。
曹操若真的棄我而去,我只能自力更生了。
“這里是個小村,距離這里最近的是中牟縣,姑娘為什么一個人……”那老伯恢復了常色,奇怪地道。
中牟縣?我腦子里一點概念都沒有。王允啊王允,為了不被人挖出我的骸骨,你還真是費盡心機啊……
“老伯,這里離洛陽遠嗎?”想了想,我又問道。
“起碼有三四日的路程啊”,那老伯道,“不過最好別去,洛陽亂著呢。”
我點頭,“老伯知道些什么嗎?”
“唉,聽說朝廷里有個董太師,引得天人怨,不久之前阿瞞……呃,有人去刺殺他,沒有成功,結果反而被畫影圖形,四下搜查捉拿啊。”那老伯搖頭嘆道。
我皺了皺眉,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先趕回洛陽。
“老伯,你有馬嗎?”我問著,忙摸了摸身上,卻是一兩銀子都沒有,這才記起這身衣服應該是王允以為我死了,才給我換上的,當然不會有銀子。
低頭懊惱地看著水里的倒影,卻不期然發現發髻之上佩著一支漂亮的碧玉釵,耳墜上還有兩枚玉質的耳環,看那質地,都應該價值不菲。
我忙抬手拔下發釵,雙手奉到那老伯面前。
那老伯搖頭,“鄉里人家,牛倒是有,哪里有馬。”
“老頭子,讓你去撿些柴,怎么這么久啊。”又一個聲音。
我抬頭,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個老婦。
“老婆子,這里有個姑娘打聽些事。”那老伯回身道。
那老婦人滿臉的溝壑,混濁的雙眼透著精明,她走上前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一眼注意到了我手里的碧玉釵。
見她一直看著,我忙伸手,將釵遞到她面前,“婆婆,你可否賣套舊衣衫給我,順便讓我到你家里歇歇腳?”
眼睛只盯著那玉釵看,那老婦人笑得臉上菊花朵朵開,“好好,沒問題,姑娘請。”說著,她接過玉釵小心翼翼地藏進袋里,全然沒有在意我破了相的容顏和粗嘎的嗓音。
跟著他們回到家,是一處破草屋,園前園后都種著菜,遠遠便聞到了裊裊的香味,鍋里煮著梗米粥。
聞著那香味,我的肚子餓得難受。
那老婦人翻箱倒柜地折騰了半天,終于找出了一件壓箱底的衣服。
“姑娘,你穿上這個試試吧”,抖開手里那件做工有些粗糙的大紅色長裙在我身上比了比,老婦人笑得滿臉的褶子,“這可是我年輕的時候結婚穿的,一直壓在箱子沒舍得穿。”
我道了謝,伸手接過,回到房里換下了那一身白色的衣裙,那是王允為我準備的殮服吧。雖然那裙子不大合身而且樣式怪異,但總比穿著那殮衣強,一日穿著它,我心里便是一日的疙瘩。
屋里沒有鏡子,我比著蘭花指,齜牙咧嘴地扯下束著我長發的白色發帶,受了傷的指尖立即引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攏了攏頭發,我走出屋去。
“姑娘,粗茶淡飯的,不嫌棄就一起吃吧。”那老伯笑呵呵地道。
我一眼便看到桌上擺著一窩香噴噴的梗米粥,便也不客氣,坐下來吃了。天知道,我被關在那個莫明其妙的墓室里,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如果再困下去,我大概只有兩個下場,一個是缺氧而死,一個是被餓死。
其實在我看來,被餓死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梗米粥是記憶里這副軀體小時候經常吃到的東西,很長一段時間,某人都是靠這個將我喂大的。
“婆婆,屋子里的那衣服我不需要了,你留著扯了做抹布吧。”急急地喝了一口粥,我有些含糊不清道。
那老婦人忙點頭稱是。
“姑娘,你剛剛跟我說馬,我去問了一下,西村王家有馬,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去借。”那老伯道。
我微微一愣,忙點頭,“好”,當務之急,我需要盡快回洛陽。
那老婦人聞言,橫了老伯一眼。
我知她的用意,一手摘了左邊的耳環,放在桌上,“這個應該夠付馬錢。”
那老婦人忙放下碗,立刻又變了臉,忙催促老伯,“快去快去,人家姑娘看起來有急事。”
老伯被催著搖了搖頭,放下碗出門去。
我也不言語,只默默吃著梗米粥。
“阿瞞,是阿瞞吧,都長這么高了。”門外,忽然響起了老伯欣喜的聲音。
阿瞞?我噎了一下,輕咳。
“伯父”,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小侄遇上些麻煩,不知可否在此暫避一下宿?”
“我與你爹是結拜兄弟,大概也知道一些,你父親得了消息已經舉家去陳留避風頭,你暫時就住在這里吧。”那老伯壓低了聲音,“如今朝廷遍布文書,四處捉拿你,這里偏得很,也安全。”
“多謝伯父。”說著,二人一同進屋。
我手里拿著碗,驚愕地看著進屋而來的男子,他一身明紫色的長衫。
曹操?
呵呵,原來他說的呂姓人家便是這戶人家,真是冤家路窄啊。他進來時,手里還提著一只尚在滴血的肥兔子。
見到我,他也微微一驚,長目微瞇。
“你們認識?”那老伯很是訝異。
“嗯,認識。”薄唇微抿,曹操微笑。
“呵呵,不知道姑娘認識阿瞞啊”,那老伯笑道,愈發的親近起來,“老頭子我叫呂伯奢,是阿瞞他爹的結拜兄弟。”
“說什么說,還不快點吃飯,說話就能填飽肚子,你們都別吃了。”那老婦人忽然皺眉,開口嚷嚷道。
呂老伯面有難堪之色。
曹操倒不介意,挨著我坐下,盛了粥便吃。
“阿瞞難得來,沒有酒怎么成”,呂老伯忽又道,“正好姑娘要買馬,我去西村,順帶買些酒晚上回來喝。”說著,見那老婦沒有反對,便出了門。
吃了早飯,我一個人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曬太陽。
“我以為你怕我捉了你去威脅董卓,所以開溜了呢”,曹操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后,“怎么還讓我撞上了?”
“我以為你嫌我累贅,便丟下我一個人偷偷潛逃了呢”,轉身,看著那雙狹長的眸子,我粗嘎著嗓子反唇相譏道。
“嗯,是啊,是有這個打算。”曹操煞有介事地點頭,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
指尖的傷口微微吃痛,我皺眉,正欲抽回手,卻看到了他手上的藥膏。
“你的肥兔子呢?”乖乖任由他幫著上藥,我想起了那只被他拎進門的倒霉兔子,我問道。
“本來想給你烤兔子肉吃的。”曹操聳肩,一臉的惋惜。
“現在烤也一樣。”我的劣根性發作,饞蟲又上來了。原來之前他離開是去打野味去了啊。
“果然跟郭嘉說的一樣”,抿唇,他笑。
“一樣什么?”我好奇得緊。
狹長的眸子里添了一絲興味,他道,“一樣貪吃。”
“那個臭書生!”我咬牙切齒,隨即又問,“他在哪兒,身體好些了沒?”
“一直操心著,身子骨也難壯得起來”,曹操微微皺眉,“我正好有事交待他去辦,便讓他留在了洛陽,也省得他跟著我到處顛沛流離。”
“你是刺殺董卓失敗,反而被追殺嗎?”我粗嘎著嗓子道。
上了藥,曹操拿干凈的布將我的手緊緊包裹起來,答非所問,“其實我還是有點好奇,你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真的很奇怪,居然在這里也能遇上你。”我笑了起來,顧左右而言其它,在曹操的眼睛里看到一個穿著奇怪的紅衣女子。
“是很奇怪”,曹操點頭,“這身衣服好奇怪……”
甩甩被包成棕子狀的手,我拎了拎已經有些褪色的紅裙子,笑,“比一個活人穿著殮服還奇怪么?”
曹操看著我,挑了挑眉。
正說著,門外進來一個年青的男子,長得黝黑壯實。
“阿瞞?你怎么來了?”那男子見到曹操,大笑著走上前來。
“呂大哥,暫時要麻煩你們了。”曹操也笑著道。
“這位是?”那男子回頭看到我,奇怪地道。
曹操看了看我,似乎是在想怎么表達我的身份。
那男子卻是笑得一臉暖昧,“知道了,知道了”。
我知他想歪了,也懶得解釋,反正出了這道門,誰也不認識誰。
“姑娘家嘛,會過日子最重要,長相不是主要問題”,說著,他又又作聰明地補充道。
我淡淡掃他一眼,他忙閉了嘴進屋。
曹操笑了起來。
“笑什么?如此景況,你還笑得出來?”我沒好氣地道。
曹操只是看著我,笑,“你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
我白他一眼,“當務之急,好好想想如何自救吧。”
“不如我帶了你去要挾董卓?”曹操打量著我摸了摸下巴,“這個主意不錯。”他考慮一般道。
“是啊,真是個好主意。”覷他一眼,我粗嘎著聲音開口,“只是不知道一向精明的曹大人,你如何會冒然做出刺殺那般危險的舉動?”
“因為,董卓是亂臣賊子啊,天下有志之士,人人得而誅之。”笑,曹操道,只是看那神情,哪有半分認真。
我卻是心里一揪,有些難受起來。
“董卓的做法其實沒有那么離譜,殘暴在這個亂世又算什么,天下殘暴之人又豈是他一個?他只是中了王允的計謀成了一個眾矢之的的笨蛋而已。”看著我,曹操忽又淡淡道。
我有些訝異地看著,他是在安慰我嗎?
“董卓惡名在外,想殺他的人多如過江之卿,但卻無一人敢真正動手,因為雖然呂布雙目失明令董卓損失了一員大將,但他身邊的護衛不下百人,想殺他無疑是去送死。”
“那你又為何?”我無比好奇這個歷史上刺殺過董卓的梟雄此時的心里活動,于是采訪道……
“王允來找我,他給我一把寶刀,想借由我的手來殺董卓”。
“你會這么聽話?”我表示懷疑。
“我沒有反對的余地,我若反對,便是表示對這劉家的天下有異心,國難當頭,不為所動,如此必為天下所不恥”。淡淡地,曹操道。
“所以?”看著他,我繼續努力挖一個大獨家。
“王允很聰明,他喜歡步步為營,只是凡事都像一把雙刃劍,有它的兩面性,換個角度來說,若我真去刺殺董卓,我便是正義之師,既然師出有名,天下那些自詡為英雄的人物必然對我刮目相看,局時,只要我登高一呼,來投奔我的人馬必然源源不絕,何愁大事不成?”看著我,曹操笑得狡詐。
這個人,在我面前,似乎從來不掩飾他的心機。
我從來未見過有人連奸詐、狡猾、殘忍都可以表現得如此從容不迫,落落大方。
“但若真去謀刺董卓,最好的結局也只是兩敗俱傷,同歸于盡,而我,還不想死。我只需帶著寶刀去太師府走一遭,然后便逃之夭夭”,狹長的雙眸微微瞇起,曹操笑了起來,像狐貍一般,“畏罪潛逃,董卓必然對我起疑,定會下令捉拿我,而我,便一躍成為了為保漢室天下不遺余力的大英雄……”他說得陶醉。
我看著他,嘴角微微抽搐,原來這才是真相啊……
“王允,充其量只是個奴才”,曹操靠著一旁院子里的樹,面朝陽光,薄唇輕揚,“一個對皇室愚忠的聰明奴才”。
我微微一愣。
“而我”,明紫色的長衫挾帶著天生的霸氣,令人不敢正視,“要天下歸心”,他說。
我知道他沒有吹牛。
“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哪知有一日,曹操二字會名留青史,爾等都將死無葬生之地。”微微揚唇,曹操看著我,狹長的雙目里是毫不掩飾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