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我中考的事,在我媽忙完果園里的活以后,因為干旱的原因,玉米地里也沒什么活,她這才想起問我關于我中考成績的事。
我把分數條給她,她看了以后,有點驚訝,不是因為我沒考上,而是因為我的分數離分數線怎么這么近,差幾分而已。她看了看我以后,臉上就添上一層愁容。我知道她愁什么,這樣的分數讓她很為難,讓我自費上高中吧,得幾千塊錢的費用交。不讓我上吧,又可惜又不甘心,還害怕別人說閑話。我看著她心事重重的樣子,根本沒有心思與我商量,就自動退出,上房去看書。
在房間里,我想著我老媽剛才的表情,心里很難受。劉老三的大兒子今天早上又來了一趟,他還沒走,后面就是賣鋼筋的賣木材的。我老媽一個人坐在廚房的灶火前,一邊往灶里添炭,一邊說著服軟求人的話。就這么死磨硬泡,那些人也沒有辦法,最后說了一些難聽的話就悻悻的走了。
我當時就躺在房間的床上,聽著那些人說得那些話和我媽說得那些求人的話,特別是說給劉老三大兒子的那些話,讓我很難受。后悔,自責開始在我心里蔓延。我覺的不能這樣下去啦。
下午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了初中的學校,帶著我一直沒有舍的花掉的十幾塊錢的稿費,在一家商店買了一盒發卡,揣在口袋。我沒有走學校大門,直接從后門翻墻而過,找到在補習補課的寧寧。寧寧看著我,沒有說什么,小東的事兒她好像知道了。我從口袋里拿出發卡直接塞進她手里,說:小東讓我送你的。說完,我轉身就走。幾步的距離,我就聽見身后寧寧的嚶嚶哭聲,我走不動了,回頭,看見寧寧的眼淚和她顫抖的身體,像是風雨里弱不禁風的小樹。我想我應該過去安慰安慰她,但我沒有這么做,繼續頭也不回的就走出了校門,走上街道,走回家的方向。
我直接走向建偉的家,在建偉家門口的時候,我就聽見他家里大吵大鬧的聲音還有她小妹的哭聲。我聽見建偉大哥的憤怒的吼聲:
憑什么,憑什么讓我們一大家子人圍著他轉,為了他,我初中沒有畢業就回家跟我爸去做小工,扛水泥,搬磚塊。現在又為了讓他自費高中,連小妹都不能上學了,憑什么。
我不上高中,我也不補習,反正我不進學校。憑什么讓一家子人圍著我轉啊,我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為什么非要我讀書啊,我不想讀書。建偉的吼聲比他哥還大。
不管,必須上學念書,不念書你將來能干什么,還要像現在這樣被人看不起瞧不上眼,逼迫著嗎?沒有良心的東西,我為了誰啊,還不是你們一個個碎崽娃子。我容易嗎,你們誰給我這當媽的想過。這是建偉老媽的聲音,委屈,無奈。
算啦,娃不想上就不要勉強啦。女子繼續上學,女子啊,你給大爭口氣啊。建偉老爸的聲音,滄桑帶著絲絲無奈。
不上學跟你一樣窩囊一輩子嗎!現在還住著這漏雨的破房子。三個孩子沒有一個成器的,全都跟你老子學,窮鬼的命。建偉媽這次開始罵建偉老爸啦。建偉老爸沒有吭聲。
憑啥罵我大里,我大咋哩。都是你慣著你老二,非要你老二出人頭地,你都沒有看看你老二的慫樣子,念個屁書里念書里,農民的命,非要掙脫那身農民皮,頂個球用。建偉大哥開始頂撞他老媽,護著他老爸。
你憑啥罵咱媽里,不就是沒有給你蓋房子,娶媳婦木,有本事你自己的事自己辦啊。還是你沒有本事,二十好幾的人啦你好意思跟咱媽說這話。建偉護著他老媽。
建偉小妹一直哭著,聲音和剛才寧寧哭的時候一樣。
我站在門外不知道要不要進去,就一直這么聽著建偉家里親人之間相互埋怨的罵聲。一根煙抽完,我離開建偉家,走回家里。
到了村里中巷子的時候,一群人圍在一起,我走過去看見向東哥跟他的本家兄弟們一起和劉老三老劉家的人們扭打在一起。兩個家族十幾口人,男的之間用皮帶和扁擔相互抽打著,女的之間相互撕扯頭發和衣服,手指往對方的臉上抓去,相互吐著口水和痰。小東的母親無聲的哭著坐在兩群人中間的位置,流淚滿面,衣服上滿是塵土和草木的碎屑。我媽和幾個婦女在人群里拉架,我大堂哥和二堂哥在我身后沖了出來,帶了一群人沖了上去,開始勸架男人之間的武斗。
我一個人站在中巷子的十字口上,看著這一切的場景像是看一場電影一般。我一會兒笑,一會兒流淚,一會兒發呆。我想起了小東,想起了他的笑還有他那晚說得話。我沒有回家,大步走向蘋果園的小房子里。
下午的時候,建偉找到我,把鼓鼓囊囊的書包扔到我的床上,給了我一根煙,他自己點燃一根煙抽了一口說:我們走吧,今晚就走,我再也呆不下了,這個破村子,求你了,別想了,我等你,你回家收拾一下,我們今天下午就走。
我抽了一口煙,看著他的書包說:去哪里。
建偉說:去趙磊家,趙磊爸是泥水匠,現在給北喬山山下一所私人學校蓋教室宿舍,聽他老爸說工地上需要好幾個小工,他就準備跟他爸去當小工,我們也去當小工,每天十二塊錢,等工期結束,我們倆可以掙到六百來塊錢,然后我們一起去西安。從此以后就離開這個破村子,離開這群人。建偉說得很堅決。
我看著建偉的臉說:真的走嗎?走了以后能解決這些問題嗎?我們的父母能安生下來嗎?我覺的我們是在逃避。
但是我們倆留下來勇敢的面對,拿什么來面對啊!建偉無奈痛苦的說道。
是啊,拿什么面對啊。我喃喃的說道,不然我們倆去求劉老三,求他不要再逼迫我們的父母,讓我們倆擔起這些后果,求他給我們時間。就是下跪磕頭也行啊。
你后悔了,你是不是后悔了給小東報仇出氣。你現在要給劉老三去磕頭認罪,去求他,你腦子進水了。建偉有點憤怒的說道,用眼睛盯著我,就像從來沒有見過我,見過我這樣懦弱自卑的樣子。
其實當我開口說出那樣的話以后我就后悔了。但我想了整整一個下午,我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來平息這場禍事。或許這樣,能給我們一些緩頭。我的壓力已經讓我開始胡思亂想。我只想事情稍微緩一下,不要這么緊迫,我感覺我自己和我老媽已經開始有點扛不住這樣過日子的壓力啦。
特別是我老媽,我感覺她一直在撐著,就像一根負重的扁擔,本來蓋完房子以后的欠賬,就已經把這根扁擔壓得成了弓形,之后加上劉老三時不時的催款要債,這根扁擔已經是千鈞一發,隨時都有可能折了。
還有建偉家里的人本來關系就緊張,矛盾重重,加上劉老三的逼迫,一下子,原本還可以維持的,忍受的,現在都撕破了,說開了。該傷的都傷了。
還有什么可以再傷的!我問了建偉最后一句。他不言語了,陷入了沉默。
就這樣,直到天黑的時候,我求建偉再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建偉沉默著沒有說話,背起書包,出了果園就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