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偉走了之后,我一想起他在家里受的苦,我就覺的對不起朋友,本來商量好的,要一起離家出走,事到臨頭時,我又猶豫不決,我用拳頭狠狠砸在躺椅的靠背上,竹制的靠背差點被我一拳砸爛。我恨自己跟女孩子一般心軟,敏感,動不動就流眼淚,總是一副傷春悲秋的娘們情懷。
我抽完一根煙,霍的站起,直接走向王娟的家的方向。
我記的那是天剛擦黑的時候,西邊的晚霞還留下絲絲緋紅的印記,像是相機延遲一般滯留著。幾只飛鳥盤旋飛翔著,最后竄進護村林里。林子里有手電的光斑恍惚著,有小孩在捉知了猴。最后幾聲的知了長鳴的聲音,像是夜幕降臨的報幕一般。
我快速的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我在心里想著:一會兒到了王娟家的門口時,如果可以碰到她就好辦,如果沒有碰到她,我就直接闖進她家,叫她出來,然后像那天看分數時我們班的那個女同學面對我那樣,勇敢大膽跟她說,我喜歡你,喜歡你一年零六個月零十一天了。你知道我時時刻刻在盼望著能和你偶遇一面,說上兩三句哪怕無關緊要的話。你知道你總是在我的夢中出現,你總是害羞靦腆的樣子,讓我心生憐愛。我總在設想著,就在我們認識的場景和時間,能否再來一次。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我要離家出走了,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回來,我能抱你一次嗎?我可以吻你一下嗎?
我在路上反復的演練可能面臨的場景,不同的場景我該說什么樣的話,我不斷的在心里遣詞造句,推敲確定。最后當我決確定了自己將要說出的完美句子時,我已經到了王娟所住的村子的村口。
我抬頭,看見月亮很圓很大,月光很明亮,柔和似水,旁邊田地里的玉米沐浴在月光里,葉子閃閃發亮。星星很密,很多星在閃耀著,像是無數鉆石鑲嵌在頭頂之上。我曾想象過在這樣的夜空下,我擁抱王娟,輕吻她的唇,我們美好幸福,永遠無限。
我長嘆一口氣,突然覺的自己眼前要做的事并不是我剛才一個沖動之下站起奔走而來,途中所想的那么簡單。我的膽怯和害怕,害羞和可憐,在沖動的力量消耗殆盡之后,及時的填充進我此刻的腦海。我止步了,頹廢可憐的坐在路旁,點燃一根煙抽了起來。我無聲的笑起來,覺的自己真是可憐之極,連這點勇氣都沒有,我實在是對不起我男孩子的身份。我開始想了很多事情,從小到大,我還真沒有做過什么出格大膽,對得起男孩子這個稱呼的事情。一直小心翼翼,可憐兮兮,自卑自負的活著。在自我的真實世界里逃避,在自我的想象世界里沉湎,不愿醒來。最多在沒有人關注的時候,意淫著整個世界。可憐啊,振娃子,你從來都是這樣窩囊可憐,孤僻沉默,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角色,從來都不會引起別人的關注,有時你連自己都討厭自己。你還不如死了算了!我這樣罵著自己,好長一段時間,我以為我會被自己的惡毒語言給激怒而奮起直追那個我想成為的人。結果,我像是被針扎破的氣球一般,癱軟在原地大概一個多鐘頭以后,我站起,轉身,沿原路返回。
當我像一個失魂落魄的人走到那天晚上我和建偉同時停住,坐在泡桐樹下,為了莎莎的事情而憤怒,吼著罵人的地方時,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那棵泡桐樹下。不是別人,正是建偉,和我一個樣子,頹廢頹敗的模樣,像是整個世界的人都冤枉誤會了我們。我輕輕的走了過去,建偉發現有人,在努力整理表情,我坐在他旁邊說:去找莎莎了,而且沒有見到她。想敲門叫她出來,又不敢是不是!他沒有理我,沉默了一兩秒說:去找王娟了,沒有偶遇她,也不敢登門造訪是不!我開始低頭沉默。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建偉哈哈哈大笑起來,嚇了我一大跳,看的我莫名其妙。建偉笑完之后,說:哥有個辦法,保你有膽量去王娟家叫她出來。我看著他的樣子像是喝醉了一般,問他:怎么辦!建偉站起在褲袋里拿出了一瓶燒刀子,那種五六十度的白酒,擰開蓋子,仰脖灌了兩口之后,說:酒裝慫人膽,喝兩口,你就有膽了。我接過酒瓶,只有半瓶酒,我拿起酒瓶,仰脖就灌,喝了三分之一,建偉就要了回去。白酒的辣味,讓我的舌頭和喉嚨像是被火燎了一般。心里開始有東西慢慢膨脹,但是感覺速度還不是很快。我奪過白酒,又喝了幾大口,建偉奪過酒瓶,直接見底。我們倆的心里的那股像是力量的東西,快速的膨脹著,很快,你一句我一句的開始商量著對策。我們一致決定,像那天晚上一樣,先去找莎莎,最后去找王娟,完了之后,回家收拾東西,明天早上出發去趙磊家,帶走我們的麻煩,離開這個破村子。
建偉和我慢慢的走著,一路上,我們都在咒罵著這個破村子,咒罵著劉老三,咒罵著那群見錢眼看,短視的人。我們發誓,離家出走以后,再也不會回這個村口放個屁村尾就能聞得著的村子。這個要了小東年輕生命的破村子,這個一直被貧窮積壓著的村子。我們去外面的花花世界,過我們想過得生活。
剛開始只是覺的頭重腳輕,額頭發燙,慢慢的,我開始覺的天旋地轉,覺的月亮和星星被我們倆踩在腳下。我覺的泡桐樹的樹冠像是一張人臉,在嘲笑著我們。成片的玉米地里,有無數的人語在交談。花草們也在盈盈癡笑。
最后一個印象是:我和建偉像是掉進了懸崖一般的深淵里,著地的時候好像用了一個世紀的時間。
等我們清醒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我和建偉是從一個一米多高的土崖上摔下去的,我們躺在一片豆子地里,身下壓著一片綠豆苗。黑色的豆莢被我們壓得開裂,豆子蹦飛在我們周圍和身上。
我們趕緊相互攙扶,逃離豆子地。
那個漫長的有兩個月時間的暑假,最終我們都沒有再見過莎莎和王娟。我們總是半途而廢在中途。勇氣和膽量最終像是儲蓄的東西一般,被我們漸漸的用完了,最后徹底沒有了。
那年暑假,我們最終也沒離家出走。我建議建偉我們等小東的喪事完了再走。當小東的事情完了之后,我們準備走的時候,我三哥卻回來了。時隔將近十年的時間,我三哥終于回來了。我們再一次沒有走成,之后,我們就沒有離家出走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