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在三哥回家差不多半個多月后,他想做的事沒有做成,他決定回西安繼續做自己的生意。我問他還會回來嗎?
三哥朗聲一笑說:只要村子存在一天,我都要回來的。這個地方就是一個人的根啊,所為“落葉歸根”,歸的就是家鄉,生我養我的地方。
我說:如果你再想回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村子,你還回哪里呀!
三哥沒有言語,我覺的自己不應該這么問,對于一個在外漂泊流浪了七八年將近十年的人說這樣的話,有些殘忍。但我沒有想到的是他上車前看著我的眼睛說:就是死了,也要埋在這兒。
他開著車,絕塵而去,一道塵土揚起的幕布擋住了我的眼睛。當塵埃落定時,什么都看不見了。
三哥臨走的時候跟我講了很多話,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繼續念書,要么去補習,要么就自費高中,千萬不要做一個沒有文化知識的人,粗鄙淺陋,庸俗市儈,自私自利,鼠目寸光,狹隘無知的就像以前,現在的某些村里的人一樣。不知生有何為,死有何畏!行尸走肉一般過完一生。要么就是庸碌無為,甘愿無為。我討厭這樣的人,他說,斬釘截鐵。
三哥走后,我一直在回憶和思考我們倆在一起時的聊天。我覺的三哥身上充滿了太多矛盾的東西。一種矛盾的思想,氣質等等。他或許都不會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一種什么樣的結果。他說他喜歡現在村子的變化,但他不喜歡變化了以后的村子里的人。他說往后農村要消失滅絕,那他為什么還要重建寺廟和龍王廟呢!
三哥走后,對于三哥衣錦還鄉的事,對于他重建寺廟的事,村里的人們紛紛議論著。他們嫉妒羨慕三哥,他們同時又覺得三哥的想法和行為古怪,覺的三哥高深而不可測。如果他們有三哥一樣的錢財,他們想也不會想就和劉老三合作,錢生錢的事何樂而不為呢!坐著吃紅利的事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他們覺的三哥傻。還有人說三哥這是想要名聲榮譽,想要青史長留,讓村里的人記住他的功績。就像以前那些坐著船順著順陽河而下,去外面闖蕩的回來功成名就的人建造牌坊,修廟辦學一樣。人都是虛榮的,何況三哥還是農村出去的娃,想法再高無非就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
我不敢妄下評論于我最喜歡的三哥,我還是相信他是真心實意想為生育了自己的家鄉做點實事的。只不過他被家鄉人給辜負了。
一天下午,建偉在我家果園找到正在果樹底下拔草的我。有點興奮的說:三哥替我們倆還了劉老三的錢。
這事我媽已經跟我說了,他還讓我牢記三哥的這番情意,要我將來涌泉相報。
建偉看著我,臉上的感激就像看著我三哥一般繼續說:我會記住三哥的,將來有機會,這錢我一定加倍還給三哥。如果將來三哥要我幫忙的話,我一定赴湯蹈火。我看著建偉,聽著他的話,想笑,他沒有和我三哥深入的聊天,他不了解這次回來的三哥已經不是以前的那位了,他想要赴湯蹈火,應該是沒有什么機會了。
劉老三和村里集體合辦的煙花爆竹廠很快的開工。他們把磚窯炸塌,用推土機推平,在上面蓋起了簡易廠房,還修了門樓,掛了牌子。一切風風火火的進行著。劉老三和村長在原來設計的建設面積上又擴大了三分之一。他們在村里宣傳,要村里的人集資,一千塊錢一股,很多人興奮了,他們四處借貸。人們相信劉老三的廠子會火起來,因為劉老三家的兩層樓房和新的農用車都在證明著賺錢很容易。就連村東邊最富,有洋房花園小車的那家人也投資入股了。大家都覺的此刻入股,是最恰當的時機。有人說再不入股,人家賺錢了,你就是想入股,人家都不要。聽說鎮長要在煙花爆竹廠開始生產的那天過來剪彩,演講。鎮政府都支持了,還有什么考慮的。大家都這么說著。
七月下旬,整個村子熱鬧無比,大家每天早上起來,晚上睡覺之前,都在談論著煙花爆竹廠的建設,談著入股賺錢的事,談著年底分紅的事。談著將來家家都可以買車,一年外出旅游一回,甚至有人開玩笑的說,要去美國要去歐洲旅游。這種景象有點開始像多年以前那次農民企業家創業的景象。那種騷動,激情,混亂的場面,再一次上演在順陽河邊上這個古老的村子。老人們看著這一切,笑的意味深長,笑的事不關已。
唯一沒有入股的就是我家,小東家。因為我家剛蓋完房子沒有錢,只有債。小東一家人眼巴巴的看著讓小東失去生命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個河南人的頭領,在村里成了貴賓,成了人們心中可以帶來財富的紅人,小東的母親只能每天以淚洗面,嘆息世事不公。二忙家和趙斌家都入了五千塊錢的股,建偉反對家里人入股,但他老哥根本不顧他的反對,和建偉母親的勸說,執意入了五千塊錢的股份。
從那以后,建偉,趙斌和二忙就很少來找我。特別是建偉,他覺的對不起太多的人,對不起小東,對不起三哥,對不起我。
在七月快要結束的那段日子里,我經常覺的孤獨,寂寞。我時常想起小東,就回憶起很多跟小東,建偉,二忙和趙斌有關的童年,少年的事。
那時我們單純快樂,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一起上下學,一起遲到逃學。暑假時一起逮蝎子,抓知了猴,去水庫里游泳。我們一起在夏天的晚上,睡在麥草垛上相互講述心里各自喜歡的女孩。為什么喜歡她,喜歡她得頭發,喜歡她得耳朵,喜歡她得眼睛,喜歡她得學習成績等等。那時我們在村里年輕人結婚的時候,偷桌子上放著的煙卷,搶沒有放完的鞭炮,偷著跑到大人們忙亂的后廚偷雞腿,肘子,偷偷的在人群里掐新娘子的屁股。總之那時,無論好壞事,我們都是一起干,然后被逮住的時候,一起承擔。
我們都渴望長大,建偉長大了就能當個心靈手巧的木匠,做最好的木活。二忙長大了就可以接手他老爸手里的手扶拖拉機。趙斌想做一個廚師,小東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可以去學拉二胡,然后學敲梆子,打板。
當我們意識著自己長大了的時候,我們才知道長大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失去,意味著失意,意味著承擔,意味著要抉擇,意味著失散離別。總之,意味著最純粹美好的東西一去不復返。
我們開始不想長大,開始幻想能不能回到從前,開始渴望時間過得慢點,我們變的慢點,身邊的一切都慢點變化。全部的東西卻是背道而馳,事與愿違。
我開始討厭變化,懷念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