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學校女生宿舍409室住，同室8個人。因為我比別人晚來二十多天，她們已經按出生年月排了次序。我來的第一天晚上，她們問我加不加入她們的次序中，她們的老大不太熱情地說：“這是鬧著玩的，加不加入都有權利。”

我看老大夏俊，白白凈凈，很是漂亮。看她幫我收拾床鋪，我覺得我可以同她開玩笑的。我就說：“你們有老大姐不是？沒有大姐夫吧？我就做大姐夫吧?！?/p>

“哈！”宿舍里一陣歡叫，其中小七高叫：“不行，老大，她占你便宜呢。”

夏俊呵呵笑：“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可就不是好東西！”

“是好人就不錯了，干嘛做好東西？”我說。

“行，就給你這面子吧。”夏俊倒爽快。于是從此我是她們的“大姐夫”或者就叫“老大哥”這室內老大到老五是財會大專班的，老六老七是中專計算機班的。

剛開始的一星期，我急著把落下的功課趕上去，待我安定下來才知道這的確是屬于社會辦學的自考學校，怪我自己的孤陋寡聞，以前我竟不清楚這種求學歷途徑，待我知道便不由產生了很大的不屑。因為竟然別人都可以自學過關取得文憑，我何以要每年交幾千元的學費呢？也只不過為一紙文憑而已。而文憑，我看不出對我有什么用，我只希望我能夠達到自由撰稿人的程度開始我的天涯之旅去。

然而因為環境的新鮮和功課的忙碌我沒有時間思考太多。第一個星期我是安靜的，與人也沒有多少交往。

一天晚自習上，我與一位梳著長發，身材瘦小叫周秀的女孩坐一張桌。后來竟聊起天來。她問我何以到了這里。我說我不想復讀上大學，只想走出家門出來逛逛，稀里糊涂就到了這里。她說她高中畢業后原在家代了兩年的小學課程，感到終不是個法子，代課隨時有丟飯碗的可能，不如走出那個狹小的圈子出來看看，以期為自己找到另外奮斗的方向。她說其實班里大多數同學是復讀過的，一心想上大學卻與之無緣，只好屈尊來讀這最末流的大學了，好歹混張文憑。她還說我看起來很單純，眼睛里寫滿了孩子氣的頑皮。“不過，你為什么穿著男孩子的衣服呢？開始我還以為你就是男孩子的。”

我說穿男孩子的衣服行動隨便，蹦蹦跳跳，瘋玩打鬧不會引起別人太多關注。因為人們總是對女孩子百般挑剔對男孩子百般縱容的。因為羨慕男孩子所以打扮成男孩子，何況很多男孩子還沒有我更具男子漢精神呢。我最喜歡的就是隨心所欲，最討厭的就是別人的指手畫腳。如果不是父母哥嫂親戚鄰居爭相為我安排出路，我也就不會到這里來了。我明明想走的是陽關道，別人偏偏充諸葛亮，再三解釋陽關道的種種好處，我就非跳到羊腸小道上去?？上Ц改葛B我十幾年竟不懂我，總愛不調查就發言，攪得我心煩。

“你就不怕走錯了后悔？”

“有什么可后悔的？還不都是幾十年？走哪條路結局都一樣。我們學校有個堅持復讀了四年的學生，乖乖，高中整整上了七年，你說有這七年干什么不成？再說了，你辛辛苦苦，忍辱負重就算終于考上了大學，說不定哪天遇個天災人禍小命嗚呼了。你說多不劃算？人生其他的事都還沒有經歷過呢！”

“哈哈，你真像個小孩子?？茨阏f話就像我家七歲的小妹妹一樣，小孩子偏偏搬條板凳坐在大人面前擺道理。你是不是很悲觀啊？”

“不悲觀，只是一些問題參悟不透，有些糊涂而已?！蔽依蠈嵉卮?，聽到別人說我像個小孩子，內心很有些不悅。

“你說你對親人們的指手畫腳討厭，我也是。我們的父母從來不試著了解我們，一切想法全從自我出發，很落后的。還是西方國家的家庭關系好，孩子有自主權。我們的，太落后，血緣關系就成了主宰你一切的條件?！彼f。

我說：“而我最不屑的就是所謂的血緣關系。我從來不以人的血緣關系論人的親疏遠近。談得來就是朋友就是親人，談不來，親老子又如何？！”

“有個性！”坐在前面的一個男同學突然回過頭來叫道。

我揚眉瞧他：小平頭，長方臉，很白有營養不良之嫌。帶副我稱之為“老夫子”的黑框眼鏡，看第一眼覺得他長相普通，顯得邋遢。然后他問我來自哪里，叫什么名字。

我只默笑著，周秀作答了。我不喜歡有太多熱情的男孩子。對男生，陌生的我喜歡他深沉，少言，有禮；熟悉的我喜歡他開朗活潑，有思想。這個男孩在本子上寫出他的名字“王非凡”。我看一眼那名字淡淡地說：“你自己后起的吧？”

“是的，我希望自己不平凡，然而命運不濟，終究要走一段曲折迂回的路了?！比缓笏苄懔钠饋?，關于抱負、理想一類的。我無心聽，原本手里拿著筆在本子上胡亂涂畫的，忍不住寫下”咬文嚼字，自命不凡“來形容他。然后開始寫一封信給在家復讀的好朋友春、英。原來以為大學是囊中取物，盡管我從未認真對待過學習，卻原來大學是如此深不可測，在班里成績還數得著的我們幾個人，包括劉芃，竟全部落難。原來信口開河說如果真的高考失利就結伴去南方然后積錢自己供養自己重念大學。結果他們都選擇了復讀，害得我一人不敢向南，只好向北了。真是世事難料。

晚上下課我回到宿舍感到氣氛很不對，幾個人臉色陰沉，嘮嘮叨叨。我問小三怎么了，她沒好氣地說：“老大訓人了，說天天有人喝水沒人打水。我經常打的，誰知道誰喝那么多？有人還泡面吃！”

一會兒夏俊洗了臉回來了，陰著臉說：“兩個人一組排一下，輪流打?？凑l還只喝不打！你是大小姐啊或是貴夫人？讓別人打水伺候你喝？”

我問她：“八瓶水夠不夠一天喝的？”

“就怕有人泡面吃，還洗頭。用完一瓶不知打一瓶，特不自覺?！?/p>

“這樣吧，每天早上大家自覺點去打八瓶水，白天誰洗頭泡面的，用完一瓶就去打一瓶，別害的大家到晚上了沒水喝?！蔽艺f。

“輪流！”夏俊惡狠狠地說。然后擬排組名單。

“我跟大姐夫一組?！卑ぶ掖蹭佀男∥逋蝗唤械溃@一叫，別人也都叫自己中意的搭檔。小二小三一組，小六同夏俊一組，小四同小七一組，小七卻很不情愿，她爬到夏俊的床上陰著臉。我知道她為什么不樂意，那個小四我看著也覺不舒服：瘦小的一個人，臉蛋雖然也精致，但言談舉止總顯得假，宿舍里的人對她表現得很不屑。夏俊笑著安慰小七幾句，小七睡去了。

排了組之后的幾天還可以，但后來不知怎么又沒水喝了，互相推諉、指責。再后來干脆用自己的水瓶提了水藏在自己床頭自己用，但渴極了仍然有人偷水喝有人沒水喝。這樣因為水宿舍里便總是吵吵、抱怨、責罵?？催@情形我只有苦笑，本來我總是起床很早跑操的，干脆搜出所有的水瓶，一只手提四瓶，下到一樓茶水房提八瓶上來。這樣天天早上提，所有的人看著我提，有的露著諂媚的笑，有的說著感激的話，只有夏俊更冷淡了。終于有一天早上她堵住我很兇地說：“驛路，你充什么好人？助長她們的嬌貴氣？我看她們也不見得嬌貴到哪里。你做苦行僧感化她們嗎？我看不必！你不必討好她們，因為根本不值，她們也不配！”

“不是討好。”我抹一把汗說，“第一，我自己也要喝；第二，我的老婆、小五妹其他姐妹也要喝；第三，我有時間有力氣提；四，我一次提一瓶兩瓶不值一提，三瓶五瓶手不對稱，干脆提八瓶吧，這也是很好的鍛煉身體方法呢?！毕目∑财沧?，讓開了身子，站在了欄桿處鐵青著臉不言語。宿舍里的人也都表情木木的。以后我提水時總會有人下去幫忙，再后來幾乎不用我提了，當然我發現小四還是很少提的，這樣別人就得了勢一樣在她面前表功或者含沙射影地指責，久了自己沒意思了竟然拿了水瓶放在了410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