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長一段時間了,每晚大約在零點左右我總能聽到樓下大門響動一下和我的窗外很輕的腳步聲。剛開始的幾天我會坐起來,仔細聽聽,腳步聲是兩個人的,而且走到了嚴華的門前,然后歸于平靜。當然她屋內的燈亮通宵是早已司空見慣的事。我起先并不懷疑也不會去過問,我有著自己發現問題自己解決的好奇心。這種夜半腳步聲聽的多了,我開始猜想嚴華該是談了男朋友。腳步聲該是嚴華下樓去開的門,然后又引他上樓。那大門的響聲和腳步聲都是格外加了小心的。后來鄰居大嫂和于阿姨的詢問也證實了我的推斷。我雖裝糊涂,心里卻不免震驚,盡管現在同嚴華能談得來,卻因為沒時間見面,彼此還是不談心的。我的震驚在于她居然敢讓她男朋友在她屋里過夜!
這天晚上我正睡的香,門被敲響了。我忽地坐起,禁不住緊張。敲擊的聲音不重,但在我聽來很是刺激。我沒有拉燈也沒有出聲,在做著猜測。
“驛路,驛路,開開門,驛路?!笔菄廊A的聲音。
我迅速拉亮燈,跳下床開了門。嚴華可以說是整個身子倒了進來。我伸手抱住她,她的手把我抓的很緊:“驛路,驛路,幫幫忙……”她的聲音急促,一只手捂住肚子。這情景像電視上演的急診病人。我立即想到了這一點,忙問她:“是不是病了?”
“我……我……肚子疼得厲害。媽呀,疼死我了。麻煩你…麻煩你……”她疼得蹲在地上。
“笨蛋,你屋內不是有電話嗎?快打120啊?!蔽易ゾo她說。
“不,不是……麻煩你去把我小舅叫來……讓我小舅來?!?/p>
“為什么叫他?”我不解。嚴華口中的小舅很討嚴華喜愛的,她的其他的姨、舅對嚴華非打即罵,同她媽媽一個態度。而這個小舅大概是比嚴華只年長兩歲的緣故吧,嚴華敬他像朋友一般。但我奇怪的是肚子疼不叫醫生叫小舅來做什么用?
“你別問,去叫我小舅。他能來我就沒事了。媽呀,疼死我了。”她突然掙脫了我的手,撲在我的床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么嚴重還不去看醫生?”我有些不耐煩了,大概是受做醫生的哥哥的影響吧,我討厭諱醫的行為。
“別問了。求求你,快去。要不,疼死我了?!?/p>
“告訴你媽,行嗎?”
“啊,不,千萬別告訴她,否則我死的更快!我的媽呀……求你了,驛路,你是這個院內唯一能幫我的人了。”
“好吧,告訴我你小舅的地址?!蔽抑挥X事情蹊蹺,但她不說,我也只能憑自己猜測了,先幫了她這個忙再說。
嚴華掙扎著挪到床前拿起筆寫了地址。我接過,不再說什么就朝樓下走。嚴華有氣無力地叮囑:“小聲點,別驚醒我媽。”
我心想如果驚不醒你媽,則只能證明你媽有多不關心你。我還真沒見過女兒有病疼得死去活來而不愿驚動媽的。這母女關系真夠可以的。但從內心講我還是喜歡嚴華的多些,而覺得嚴華的媽過于小市民思想些,太淺薄。比如有一次一個剛住了十多天的房客退房要求退錢,于阿姨就不退,說什么交房租時說好的交一個月,現在是房客自愿走的,不是她違約。那房客生了氣同她辯解了幾句,她就惡狠狠地指著人家說:“還想在我面前厲害?嫩了。惹火了我,找人揍你。”倒是站著看熱鬧的嚴華語帶嘲諷地接了她的話:“看來還是您老人家厲害,有一大幫如狼似虎的外甥、侄子嘛,打個外來人還不是像捏軟柿?!”氣得于阿姨用眼翻她半天。嚴華的心其實很公正,善良的,只不過看不慣她媽的作風,故意表現得不可理喻罷了。
我騎了車到街上去,出門時忘看表了,估計時間在一至兩點之間。因為街上顯得特別冷清。我按嚴華畫的地圖去找,穿過一條街進第二條街,但是我卻找不到門牌號。這條街是古老的舊民房,狹小而黑暗。或許是我睡意朦朧或許是存心,我就是找不到像嚴華講的門庭。我順著小巷走進去,小巷里只有灰黃的小路燈,還有水坑,它使我感到恐怖。不是為著“義”字當頭,我想我有天膽也不敢出來啊。我沒有走到盡頭就折了回來,想想又去走了一段,還是決定就此作罷。我給自己找了條理由:因為找不到所以沒找到。所以值得慶幸不算負了嚴華。再次出小巷時,迎面同一男一女兩個醉鬼相遇?;蛟S醉的只是那個男的,哼著不成調的歌,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在女的身上,一路歪斜,跌跌撞撞,女的不發一聲,只是在躲我時,那女的用力扛了男的一下,露出她的長發和裙子。男的帶著女的就朝另一邊歪斜去了。
我快速地騎車走,清鼻涕流出來了,忍不住打個冷戰。可能是緊張的緣故,由原先的出汗到此時的冷。我回到嚴華的房間,她抱著枕頭蹲在床上,疼痛已經過去。我說沒找到,她也沒有責怪,只平靜地說謝謝我,然后抬手撥了個電話。
很快有人接電話,她張口就說:“娜,我肚子疼的厲害,疼一晚上了?!?/p>
我能聽到那邊的回話:“怎么回事?”
“我懷疑我要流產。疼的將要要了我的小命。我打傳呼給我小舅,沒見他來。剛才我又把我家的一個房客喊醒了,讓她去找我小舅也沒找到。”
“現在呢?”
“現在這個小女孩還在陪著我?!?/p>
“我馬上過去?!?/p>
嚴華掛了電話。我如釋重負。
很快她又疼的打起滾來,但并不喊叫,只是咬著枕巾。
我看著無語。
“……啊,饒了我吧,我真不如死了啊。我的媽啊,疼死我了,我怎么這么賤啊……”她壓抑地哭叫,淚順著臉流到床上到處都是。
“你真不打算讓你媽知道?能瞞得住嗎?”我說,自己都聽得出語氣的冷淡。我知道她肚疼的原因后,我忍不住生她的氣了。
“我不告訴她,我決不能告訴她,她會敲死我的,我一定瞞住她……”
“弄到這地步,只有你一個人承受罷了,你求助于你小舅,他又怎么辦?”
“……就是……他還會問我這是誰的哩。他連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彼届o下來,“我沒有辦法啊,上天真會懲罰我。我怎么這么傻呢?”
“以后你聽話些吧,做個你媽要求做的那種人?!?/p>
“我媽要求的?哈,不可能。我生就的叛逆性格,我決不會做乖乖女,尤其我媽的。”她咬牙切齒。
“你這叫什么叛逆性格?你也只會對你媽耍脾氣,對你弟弟耍威風,有本事你在愛情上強橫,別自殘自己啊?”我說。除了聽她罵她媽外,沒聽見她罵過別人。其實我們所謂的叛逆,有個性,大多數都是用來傷害父母的伎倆。
她不語。
“讓你受罪的人呢?你為什么不找他?”
“你得讓我找著他??!”她哭起來。
“那是你的事!今天會這樣,明天又會別樣的。一個你抓不住行蹤的人都把你耍成這樣,你還有什么本事呢?當然大部分責任在你?!蔽乙坏┣撇黄鹉橙肆司筒慌碌米锪恕?/p>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不怕你笑話,在這之前我連什么叫愛都不知道?!?/p>
“那現在知道了吧?難道談戀愛是為得經驗的?你不知道?再無知的人在做那事時就該想到后果了。你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嗎?從這點上看,他根本就不尊重你。男孩子快活了,拍拍屁股無影蹤了,女孩子就把一切后果承受了,怎么會有這么不公平的事呢??
她無助地伏在床上:“我的媽啊,我該怎么辦???”
我無語,還能說些什么呢?
不多時聽見樓門外有響動,我下樓去開了門,一個高大壯實的女孩走了進來。
我說:“來了?”
她“嗯”一聲徑直上了樓,大大咧咧走進嚴華屋,對依在床上的嚴華說:“怎么搞的?媽的,半夜三更地把我叫起!媽的,我爸熊了我一通?!?/p>
“我懷疑我要流產,肚子疼的要命?!?/p>
“有什么反應沒有?比如流血?”那女孩繞過嚴華的床走到書桌旁,一邊從衣兜里掏出香煙來。我打量了一下她,很時髦的火雞頭,長得還算漂亮。由于板著臉,給人一種反面人物的冷酷。她掏出一支煙又掏出火機,熟練地點著,看著嚴華。
“沒有?!?/p>
“沒來月經的事!正常!”
“可我月經已推遲了半月了?!眹廊A申辯。
“一倆月沒來都是正常,完全正常,大驚小怪的!”
“不是,我懷疑……”由于我是在門邊站著的,嚴華把眼光轉向我,“你坐下,驛路?!?/p>
“這小妞瞌睡了,你睡去吧,我陪她?!?/p>
那女孩吐出煙圈看定我。
我轉身出來。隨她們討論去吧,我睡我的。
走到床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我躺下又打了個冷戰,再起身把毯子打開搭在身上,長出一口氣:“天靈靈,地靈靈,千萬別讓我感冒了。”我禱告一句,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