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英姐的爸媽從東莞過來了,帶著幾個月大的孫子,同來的還有一個叫金的老鄉(xiāng)及他的女朋友馮,江西人,個子小小的,面容清秀,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而金看起來該有三十歲了。
馮很快就進了廠,分到了我所在的部門。接觸的多了我發(fā)現(xiàn)她這人很不成熟,言語也不世故,要么就直來直去惡語砸傷人,要么虛情假意讓人直皺眉,而且極小心眼,愛吃金的醋。金這人,華英姐的爸媽對他贊不絕口。說他熱情,實在,重情義,缺點是有點愛說大話。我們幾個老鄉(xiāng)也都挺喜歡他的。后來通過金又認識了他的老板,也是老鄉(xiāng)的趙軍和他姐趙麗及他的妻子張紅。后來才知道張紅是趙軍才談了兩年的女朋友。對張紅的了解來自于馮的講述,她總是罵張紅“蠢得像豬”。據(jù)她說張紅在趙軍面前很沒有自尊,非打即罵,趙麗姐弟早已不把她當(dāng)人,因為他們嫌惡她,想趕她回老家。但張紅想要青春損失費七萬元。而趙麗姐弟不給,就僵持在這里。馮是完全站在趙軍這一邊的,認為張紅蠢,長得也不漂亮,又貪財。后來從金口中也聽到了對張紅的不齒,我才知道馮的看法是完全跟著金的,而金是男人,趙軍又是其老板,自然有著不客觀性。所以我就不以為意,但聽他們講了許多趙軍侮辱、暴打張紅的事有些憤慨起來,覺得張紅太沒骨氣,自尊,若真是為了錢財,代價也太大了。
我一直沒同張紅接觸過,那天跟著華英姐去金他們的倉庫見到了她。她有些胖或者套用夏俊的說法“不是胖過于豐滿而已”,穿著普通,面相老,該有二十六七的年齡。她正在記賬,金忙著,對她吼叫:“行了,記得那么清干嘛?你吃太飽撐著了?”
她則笑呵呵:“記清點,不是好查賬嗎?”
“查你個頭啊,沒事找事!”
她仍是笑,樸實得近乎討好:“我想著全記下來,你們明早不就省事了?”
“罵你蠢豬,你還真蠢的老母豬都不如了。想記你就記吧。”
“又罵我蠢,不蠢也被你們罵蠢了。”她仍是笑。
我們一搭話,她就熱情地說:“不記了,不記了,我陪老鄉(xiāng)們?nèi)ゲ萜荷献!彼毂Я粟w軍的兒子朝外走。
在草坪上坐下后,華英姐就問起她與趙軍的前因后果來。
她打開話匣子一般,從頭到尾講起來。她原是在老家縣醫(yī)院做護士的,有人把她介紹給趙軍,趙軍及其家人就極力鼓動她丟掉家里的工作到他們公司。原先趙軍對她很好。后來先是趙麗嫌她笨,不會講廣東話,做不了文秘,就慫恿趙軍再找一個。仗著有錢吧,好像找什么樣的都可以似地。公司名義是趙軍的,實權(quán)卻在趙麗手里,所以趙軍一切聽他姐的。兩個人對她就沒好臉色了。其實她也想走,不想這樣沒有自尊。但身子給了趙軍,對他有了情,舍不得。再說回去重新安排工作需要托關(guān)系需要錢,兩年了就這樣身無分文地回去,指望什么生活呢?人也大了,工作也沒了指望什么再去嫁人?既然趙軍他們無情無義又有錢,為什么不要點錢,讓他們流點血,免得助長他們有錢人的壞脾氣。
聽張紅講話清晰明確,很有見識的,并不蠢得要命。但是能得到這種人生際遇的人,我怎么就覺得哪里不對勁呢?似乎是她的最大缺點是思想傳統(tǒng),是一個近乎絕種的舊婦女形象。用蠢形容實在過,但這種人在現(xiàn)時代沒有力量做后盾的環(huán)境里,只能用蠢了。你軟弱無能是不能獲得多少同情的。
我建議她為長遠計,能得多少錢就算多少,趕快走人吧。回去開始新的生活,就算出來經(jīng)歷了一番,盡快忘掉,以后做事要留點后路給自己。
過中秋節(jié),老鄉(xiāng)們在趙軍公司倉庫里聚會,又說起趙軍、張紅的事。金說在七萬元錢上張紅不讓步。趙軍就說張紅想僵持就僵持吧,權(quán)當(dāng)養(yǎng)個保姆在屋了,讓她自己呆不下去時自然松口。這叫耍無賴。而趙麗則指著張紅的鼻子天天罵:“你也配七萬元錢?也不打聽打聽行情,兩年時間就是讓趙軍嫖,每次讓派出所抓住,罰的錢加起來也沒有這么多……”金說。聽這話真讓人懷疑她的大學(xué)畢業(yè)證是真的。但趙麗確實就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來南方打工,幾年后就讓趙軍辭去了老家的工作,來這兒創(chuàng)辦公司的。趙麗三十多歲了還沒有結(jié)婚,在深圳擁有一套房子。一個內(nèi)地的女子在這無親無故的的地方,何以幾年間發(fā)達到這種地步?是個謎,任何人休想同她朝深處談。感情上更是謎,因為她并不像做有錢人二奶的樣子,也不像情婦角色。
成哥笑著對我說:“這可是好的小說素材啊。”
金就問我:“你如果要寫小說,幾個人中你會以誰為主角?”
“張紅。”幾個人都說。
“不,趙麗。她代表的是前進的東西,張紅則是落后的,只值得同情的人物形象,只能是配角。”
金哈哈大笑,表示贊同。
九點多鐘,趙軍突然來了,大概因為煩悶。因金說過趙軍對倉庫常有老鄉(xiāng)聚會有微詞,我就替金開脫首先同趙軍取笑:“本來可以在公園里慶中秋節(jié)的,但想到還有一個做大老板的老鄉(xiāng),此時不揩油還待何時?所以來了,你這大老板卻遲遲不現(xiàn)身,什么意思嘛?”
眾人笑起來,趙軍也笑,叫嚷著要買啤酒、小菜請大家。
“得了吧,你看我們吃飽了才這么說的,不領(lǐng)情。”我說。后來他就對金說華英的妹妹很可愛。
一天晚上,馮到廠宿舍找我,說趙軍有事求我?guī)兔ΑN液苊曰螅踩チ耍瓉硎窍胱屛覒{著口舌去做說客,勸說張紅在青春損失費上降價。我看著金,馮,趙軍三個人的臉,很想哈哈大笑。他們真是低估我了。我手朝兜里一插,轉(zhuǎn)身就走。
金騎上摩托追上來,問我怎么回事。我是什么都懶得說了,只覺得真實的生活的確不比電視劇遜色世上真的是什么樣的人都有啊!
金追問我轉(zhuǎn)身就走是什么意思。我沒好氣地說:“自己拉屎自己擦吧,關(guān)我屁事!”
金回了趟家后,來找我?guī)退脗€主意,要不要聽從她媽的話離開金,去深圳。原來她媽看出她曾打過胎,認為不結(jié)婚住在一塊總是不好,再打兩次就完了,竭力主張他們分開,掙夠結(jié)婚的錢就結(jié)婚。我問她想不想分開,她說不想,可是母命又難違。
我說:“山高皇帝遠呢。”但她說不能欺騙媽,也騙不了,因為深圳有表姐。
我說人既然大了,有權(quán)利決定自己的事,為自己的人生負責(zé)。何況依她對金的依戀程度,真能分得開嗎?說是分開為存錢,只怕電話費和養(yǎng)路費也是個大數(shù)目了。她說有理。但最終還是去了深圳,但不到一個月又跑了回來,計劃著找廠,進廠,不到半個月兩個人吵了架,她搬到我宿舍住。說要同金分手。后來金來找了她又和好了,搬到廠里去了。不知怎么剛上了兩天班又跑了來說下了決心要去深圳。我讓她冷靜一下,兩天后她就拿起包走了。從此沒再見過她。問成哥他們,都說不清楚他們想怎樣。
一天,金到了華英姐住處,正巧我也在,金顯得很疲憊地說馮同他分手了。他說找個比自己小的多的人做老婆真麻煩,演不完的分手游戲。雖然馮總下不了決心,但他是鐵了心:“不是我吹牛,少了她我還打光棍不成?”金大聲說。馮向他要三千元分手費,金給了一千五。他又說前天張紅也回家了,最終向趙軍討到了兩萬五千元錢。金繼續(xù)說他的一個同事阿唐說“你們內(nèi)地人怎么流行要分手費?”“哼,多少給點錢,由她去吧,自己心里踏實一些。”
我琢磨他的心里踏實一些,想了一個問題回宿舍問秦麗,新紅:“假如你愛的人,不愛你了,提出分手,你怎么辦?”
“分就分唄,誰稀罕誰?”新紅說。
“分就分唄。”秦麗也說,“如果真的愛他的話,我就瀟灑地走。”
“不會覺得心有不平嗎?”
“那怎么辦?”
“要分手費作為補償啊。”
“要錢不就把自己的感情當(dāng)做交易了嗎?那是對自己的侮辱。”
“他背叛你們的感情不是對你的侮辱嗎?何況這情形多么令人氣憤,一口氣怎忍得下?”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辦,最好別那么倒霉。”秦麗無奈地說。
我想如果一個人真愛對方的話,當(dāng)對方背叛愛的諾言時,是連話都說不出口了,更別提錢了,講條件了。因為那已經(jīng)對你構(gòu)成了致命的傷害,你已經(jīng)心都碎了,多數(shù)人是逃的遠遠的,躲起來舔自己的傷口去了。例如我。待傷口愈合更要努力地生活,過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