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隨著時間的推移，擔心的事也隨之而來。曾聽趙博士說如果兩個月內我的腿若有知覺，就說明我的腿能康復如初。可是一個月過去了，怎么我的腿還是植物狀態呢？我的情緒不由自主的又開始低落，我不敢想象自己后半生將用一條腿走路，我接受不了。朋友們也都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們都盡量寬慰我。我也盡量解脫自己，可是事實必竟是事實，我整天愁容不展的注視著那條決定我后半生命運的腿。

日子過得真慢，但又不停下來。看著那些出院的病人，從心里為他們慶幸，相信他們以后的路一定是充滿光明的。

今天的天氣可真好，是術后的一個月零三天了。我的腿依舊，讓人用盡心思和行為都無法改變的現實，既然現實是殘酷的，那我何必為殘酷而痛苦呢？我自己轉動輪椅來到醫院的草壇旁，綠綠的嫩草任憑著風兒去撫摸它們。一棵很引人注目的黑油松結實而挺拔的立在那里，像將軍一樣。

嫩嫩的草不也是經過狂風暴雨、酷署嚴寒的嗎？為什么它還那樣嫩、那樣綠？那黑松不也是經過火爆的日照和寒雪的披掛嗎？為什么至今還那樣結實、那樣挺拔？或許這就是考驗，當你接受了考驗，你會比以前更堅強更自立；當你被考驗驅退時，也就隨之墜入深淵，永遠不能爬上來。是的，我要經受住考驗，每個人都在不斷的被考驗著，我不能倒下……我這樣想著，一陣風吹來，使我感覺到一絲涼意。

“回去披件衣服吧”我轉動輪椅想著回303病房。

我在走廊里緩緩的行駛著，猛一抬頭，“怎么到了403病房了，想什么呢，真糊涂。”尋思著我扭轉輪椅。

“你怎么這么傻，我準備今天就跟她說的，你為什么不再等一天啊！”

“這是誰的聲音，怎么這樣熟悉？”我思量著又把輪椅轉回去，順著斜開著的門向里望。

“韓星，他怎么在這？”我頓感事情蹊蹺，腦袋里隨之“嗡”的一下就大了。

“楚欣，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向你父母交待，我答應你我離開她。其實我是愛你的，對于溦雨，我們沒什么的。我只是依著朋友的情份去照顧她，難道你愿意讓我做個負義的人嗎？”韓星對著床上一動不動的楚欣說。稍過片刻，楚欣也許是聽到韓星的呼喚了，她微微睜開眼睛，眼里滿是淚水。

“韓星，是韓星嗎？我沒死？”楚欣很虛弱。

“你沒死，楚欣，你沒死，你不能死，我向你發誓，我只愛你一個人，以于今生今世。”韓星異常驚喜。

我在外面呆了、傻了、愣了，眼淚順頰而流。我在傷心嗎？我在高興嗎？還是在悲憤？我真想大哭一場，可是我不能，我只能任眼淚肆無忌憚的流，卻不能有哀痛的聲音……突然，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在移動，回頭去看，“艾華？”是的，是艾華，他正向后拽著輪椅，他向我點頭示意，我沒作聲拭了拭眼淚。

“去哪？”他問。

“隨便吧！”我說，他把我推到草壇旁、黑油松樹下。

“為什么推我到這里來？”我不解。

“你應該回到黑油松下的你。”他說。是啊，小草依然嫩綠，黑松依然挺拔……

“推我到403室好嗎？”我不知哪來的勇氣。

“好的，可是你需要鎮定”他囑咐我，我沒想什么點點頭。

到了403室，韓星還在那兒抽泣，我們未敲門就進去了，韓星很是吃驚，“溦雨？”我沒理他。

“楚欣，你怎么了，沒事吧！”我關心地問。

“夏溦雨，你——你怎么也――？”她看到我的樣子也有些吃驚，我笑了，“我是把腿弄傷了才進來的，知道你在這兒，所以特意來看看你。”

“那就謝謝你啦！”她很不熱情表情，我還是裝出來的那一笑。

“艾華，韓星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想和楚欣說說話。”韓星聽了不知如何是好，但艾華說：“好吧！我知道你們會談得很好。”

他們都出去了，韓星邊走邊回頭望。

“楚欣，你怎么弄成這樣？”我平靜的問她。

“你也不比我好多少啊！”她依然蠻橫，“我告訴你夏溦雨，韓星不會喜歡你的，剛才你沒聽到，他已發誓只愛我一個人了。”她一副勝利者的樣子。

我聽了笑了笑，“楚欣，你錯了，我并不愛韓星。”我忍著悲痛說出了自己不愿意的話。

“真的嗎？你沒騙我？”她聽了喜上眉來，態度也好轉了。

“真的，我為什么要騙你，我有喜歡的人。”我強裝輕松，她聽了點點頭，笑容掛在臉上了。

“溦雨姐，說心里話，如果我沒有韓星，我寧愿死。我不知道這東西是不是愛，總之我生命中已經注定要韓星充當一部分了，我真得不能沒有他。”我聽了她的話，不僅不悲憤反而很感動，心里真替韓星高興。

“楚欣，幸好你沒事，如果你……韓星可怎么辦呢，唉？”她聽了毫不在乎的說：“不要緊的，只要韓星愛我，我愿意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她說的非常堅定。

作為韓星的愛人，聽到楚欣這樣的話，我為韓星高興，不但不悲憤，反而輕松了，感覺不出自己的疼痛了。

“該說再見了，楚欣，你是個好女孩，祝你早日康復。”

“再見，溦雨，你也一樣。”我們相視而笑，都不是勉強的，而是來自心底的相互感動。

來到走廊，艾華和韓星都站在那兒，“艾華，我們走吧！”我臉上帶著笑意。可我一見到韓星好想哭，我努力克制自己。

“好吧，我推你。”艾華走過來。

“韓星，祝你和楚欣幸福。”艾華推我走出走廊，拐進電梯里。

“溦雨，我——我有苦衷的，你要相信我，原諒我。”韓星大叫，我沒有回頭，如果回頭看見韓星那張苦楚的臉，我知道自己肯定走不掉的。

“去哪？”艾華問。

“黑松下”我說，幾乎沒有任何感覺。

我和艾華停在松樹下，我嘆了一口氣，望望大樹，看看小草，淚水如泛濫的潮水，涌了出來；風呼嘯了、云變黑了、天變暗了、太陽無光了，連樹木也擺動起來……艾華轉到我的面前，扶住我的雙肩面向著我。

“溦雨，哭吧，放聲的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連他的聲音也似乎帶著痛，此時此刻，我已經失去感覺了，感覺不到失望也感覺不到希望，只是自己還在呼吸著空氣而已。

“你別這樣，你這樣比用刀挖我的心還痛，溦雨，你不要把苦全咽回去，讓我為你分擔一些吧。”

我看了看他，一剎那的空白變成瞬間的激流，勢不可擋的沖出我的心臟。

“艾華——”我喊了一聲，撲到他懷里就痛哭起來。這時已不再吝嗇眼淚，天和地都不去管他，心里再沒有任何顧忌，只想到釋放，至于釋放了什么也不去理它，總之一切的一切都不在留戀和眷顧。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淚水似乎干了，但我還在抽蓄著，他撫摸著我的頭。

忽然有涼涼的東西打在我的身上，原來已零零落落的掉起了雨點。

“哦，溦雨，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他喃喃的說，我看著散落的吝嗇的雨滴，良久才抬頭看了看他。

“真得嗎？真的都過去了嗎？”我好像一個幼稚的孩童，唯恐那片高草叢里再躲著一只惡狼。他向我微笑著重重的點點頭。

望著朦朦的雨和雨中的景物覺得一切是該過去了，這時艾華把他的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推著我到了亭廊里。

經過了雨的沐浴，樹葉、小草、小花更新鮮了，小鳥也快樂的唱起了歌，雨后的彩虹從天邊出現，從天上到地上成了一道美麗別致的景觀。

“溦雨，讓我抱你走吧，我們不要那些世俗的東西好嗎？”他異常親切溫暖的話，使我不由得點了點頭。他小心翼翼的把胳膊伸到我的背后，摟住了我的腰，我把右手搭在他背上，他的另一支手伸到我的雙膝下，輕輕一抬便把我抱了起來，他沖我微微一笑，走向303室。

我被他輕輕的放在床上，他又拽過被子為我蓋上。他的每個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就好像是怕一不小心就碰壞了我似的。

他的手摸著我的臉，透出憐惜的眼神，“溦雨，睡吧！你累了，我在這里陪著你。”說著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

我真得累了，不知不覺的睡了。朦朧中，我似乎看到了一切，如夢幻般影像——我被的士撞倒，艾華似箭一般的沖過來攔住的士。他抱起我沖出人群，我的血流到了他的身上……我在手術室里，他在外面酷似火燒坐立不安，他煩心急燥來回踱步……我的腿殘廢了，他不辭辛苦，迎風接雨去了新加坡找趙博士……我心沉死后，他領我到草壇旁、黑松下；那溫情的笑容，那有力的膀臂……一竹盛開的紫羅蘭、幾句溫暖的話語、幾滴動情的眼淚……我又哭了，不知是在夢里還是真的流淚了。忽然有只熱乎乎的手在擦拭著我的臉，我真得流淚了嗎？

“溦雨，我知道你傷心，不然你怎么在睡夢中也會流淚呢？溦雨，你知道嗎，自從雨中見到你，你的影子就總閃動在我的眼前。你那刻薄的話語讓人聽起來總覺得好笑，你想出來的事情也總出乎人的意料。我不知道為什么平常總為你牽腸掛肚，靜靜的夜睡不著，時時總想象著你在我的身邊，也總想為你而舍去任何，我不曉得這種感覺是不是人間所謂的愛，總之為了你，我愿上赴刀山火海，下赴江底黃泉，我愿身體支離破碎，我愿……溦雨，也許你一時兩日無法感覺到，可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他的嘆息聲我隱隱的聽到了。

“我怎么不明白呢，我何嘗分分秒秒不為韓星牽腸掛肚呢？我又何嘗不想時時刻刻都見到他呢？可是后面等待我的是什么？——他棄了我，他不欠我什么，也許他有理由應該棄我。我為韓星這樣痛苦，我承受不住，我還能再讓你嘗試這樣的痛嗎？我不能。我更不能拖累你。”

艾華為我做的一幕幕又重現在眼前了。

“艾華，艾華”我心里吶喊著，我又流淚了，這次是真的流淚了。

“溦雨，溦雨，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作噩夢了。”艾華搖著我，我微微睜開了眼睛。艾華的目光里透著急切、關心、溫暖、無奈和溫情，忽然心中不由得對他生了一絲的憐惜之情。

“我為什么要折磨他呢？”我的心在隱隱的痛。

“艾華”我用手去觸摸他的臉，覺得這張從前很有生氣的臉為了我而憔悴了好多。他的雙手握住了我那只已經枯干的手，他的手好有力啊！

“什么事，溦雨？”他帶著期盼問。

“艾華，我知道你對我好，可你要理智點，我已成半個廢人，我不想拖累任何人，以你的自身條件，是許多女孩夢媚以求的，你何必把心思都浪費在我身上呢？你不值得的。”我想自己欠他的太多了，我不能再虧欠他了。

艾華聽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不曉得我在說什么。

“溦雨，你——你”他似乎迷糊了。

“艾華，別浪費時間了，不值得！”我加重了語氣，忍不住帶著哭腔。

“夏溦雨啊夏溦雨，原來你如此無情無意，原來你如此不懂感情，原來你——”他邊說邊搖頭，向后退著步子。我感覺到他徹底絕望了，不過這樣也好，也許這會是最好的結果。我把頭轉向另一側，眼淚順著流到枕上，我靜靜的等著，等著他離去的那一刻。那樣，我會更輕松，雖然心里痛。

他并沒有走，回到床前輕輕的把我的臉側過來，我們四目相視，他蒼涼的眼神里透出堅毅。

“溦雨，你別騙我了，我知道你做每件事都是為別人著想，你怕你連累我是嗎？”他親切和藹的說，我的心又被他的溫情擊得粉碎，淚水又一次肆無忌彈的淌下來。

“艾華”我輕輕叫了他一聲，他俯下身慢慢的從床上把我抱起，我依俯在他的懷里。

“溦雨，別怕，你就當我這里是你的避風港吧！我不會再讓你經歷狂風暴雨了，不會，永遠不會，有韓星在你身邊時，我只能遠遠的望著祝福你，而現在，我要把呵護全給你……”看著他停滯在眼里的晶瑩，我流著淚笑了。

“你笑了，你終于笑了。”他好像完成重大使命似的高興愉悅。可是無形中我卻又感覺一絲莫名的恐懼，“韓星從前不也是這樣嗎？……”

他好像是從我的眼里讀出了疑慮，“溦雨，別想太多，我沒有海誓山盟，但我會用我的行動，我也不會說動聽的話語，因為我覺得對你的那種期盼不是幾句話就能表達的。”他的語氣聽起來那么的沉重，我控制不住自己會去無情的拒絕他心里和眼里的無限溫柔、濃濃情意。

我知道自己不得不再一次帶著還未痊愈的傷，走近愛情的河畔。望著他一臉的眷戀和憔悴，內心止不住的顫抖，不爭氣的淚又湊熱鬧的流下來。或許，在上天眼里，我只是一件物品，不過是從一個人的手里轉到另一個人的手里而已，而我也確信，這次的轉移，會使我從一棵稻草變為一株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