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每一株花草,每一顆樹木,或每一座橋都是一個靈魂的化身,是為要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五百年,只為等待心愛之人從此路經過,再看她一眼。所以,愛人啊,離去的時候不要忘記微笑著回首再見,也好讓那久等之人的靈魂早日獲得自由。
近幾天,天浩的訊息少了,這倒讓我釋然了許多。真得是“緣道”要散了我與天浩的緣份嗎?如果是那樣,我感謝老天體諒我,感謝天浩放了我。
裴文堯去了趟新家坡,生意談得很順利,回來時替裴文博帶話給我,說我是他見過的最勇敢的女孩。但此時此刻,文博卻不知道,他認為的最勇敢女孩正一步一趔趄的向后退縮著,因為她實在忍受不了滿心的鞭傷。
我很喜歡這樁別苑,像個與世隔絕的屏障。在這道屏障里沒有攪擾,沒有擔憂,沒有怨恨,有的只是靈魂上的超脫。時刻感受著花木之中隱逸的生靈,才覺得自己渺弱如塵,那么,在萬物之中自己也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裴文堯每天都來鏡月軒小坐,更換那束夕霧草,淡雅的花香縱然能怡心養氣,我也有所感覺,長夜里那花的香味確實能讓我安然入睡,所以,我無不贊嘆,上帝所造的萬物真是奇妙。有的時候文堯還會同我講解易經。我開玩笑說,是想超度我嗎?他卻認真的說,不是超度我,是超度他自己。
夜晚,窗外無端又飄起了清雪。輕輕的“嘩哩兒嘩哩兒”的聲音讓人感覺到融雪對萬物的愛撫。我懶懶的靠在榻上默讀著李清照的《清平樂》——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挪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
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忽的有一縷笛聲從峋澗中傳來,還是那首《梅花三弄》。夜顯得更寂靜了,因為那清脆的笛聲。我也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書,披上件大衣后開門而去。跟著笛聲的指引,來到了水月崖。此時,天空如一面銅鏡,把整個山澗映照在底色為暗黃的畫中。畫中人還在用情的吹著笛子,紛紛白雪如妙蕾銀花,漫天散落,好像它們也喜的這首曲子,所以忘情的隨曲起舞。崖壁上伸出的幾枝梅花也次地開放,像個嬌羞的仙子,正偷偷的尋望著心愛的弄笛之人。
我也情不自禁的駐足,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美好。那雪、那人、那花,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忘情。一瞬間,好像萬物靜止了一般,唯有那雪在飄揚,花在綻放。
突然,笛聲停止。“玉指弄琴瑟,曲終人未還。三弄梅花淚,難得新人面。你終于來了。”說完,弄笛之人轉身相對。
“文堯?――怎么是你?”我甚是驚訝。
“對啊,為什么是我啊?”又仰頭嘆息道:“為什么是我呢!?”
“你怎么了?”我疑惑。
只見文堯苦苦的笑了兩聲,“不過是鏡花水月啊,為何還那么副真,那么巧合,那么讓人躲不掉、忘不了,又得不到?”
“你到底怎么了?”我又問。
“你相信那條緣道嗎?”說著文堯自顧的從我面前走過。
“你信嗎?”我跟在他的身后。
“我當然信,不然何苦十幾年來,為了心中的人,年年走那緣道呢。”
我聽了笑了笑反問:“既然相信,那你又何苦修建這‘鏡花水月’把自己置入幻鏡呢?”
“我,我不知道,可那緣道確實讓我見到了晝夜思念的人。”文堯一副無奈的語氣。
“也許,那是因為你也成了鏡水中人吧!”我淡淡的解釋。
文堯聽了站定,背對著我,幽幽的問,“能聽我說一個故事嗎?”
我笑了,“關于你的‘鏡花水月’?”
“算是吧!”說著文堯轉過身面對著我。而我除了看到清雪依舊飛揚,還看到了一尊雕像,因愛受咒詛的雕像,歷經風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日曬五百年,只等心愛之人從此路過再看一眼。
“十三年前,為了妹妹我傷害了一個女孩。因為,妹妹是先天性心臟膜辮缺失,所以,從小到大沒有人敢對她說‘不’,對于她的嬌縱,父母就差摘取天上的星星月亮了。時間長了,我和弟弟也都習慣了他的任性。也就是這種無故的放縱,有一天妹妹說有一個女孩搶了她的男朋友,讓我幫她奪回來。當時我并沒有在意,只當她說得是孩子話。直到她和她的伙伴領著我去了荒野里一所廢棄的工廠,見了男孩和女孩的時候,我才發現妹妹真得瘋了,這一切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小女孩的所作所為。她走的時候讓她的兄弟們留下來,竟還狠狠笑著向我說了一句,相信里面的那個你們會喜歡。說完,她的兄弟們就像禿鷹見了尸首一樣撲進去。
在我確定了那個大男孩只是昏厥時,徑直奔到里面,而眼前的情景讓我的心禁不住顫栗。
我救下了那個差一點被一群惡狼撕食了的女孩。那群被魔鬼附了身的少年還憤憤的向我吼著說,這個漂亮的丫頭是小姐賜給他們的,讓我不要多管閑事,不如一塊享受。我想,我當時肯定也瘋了,因為我賞了他們每人一記耳光。打過之后,自己的手都是一種麻麻的疼痛。讓他們滾蛋之前,我又告訴他們,小姐吩咐的事情,你們已經做了,并且是我和你們一起做的,免得小姐一再的發瘋。如果有誰走了嘴,別怪我不客氣。我想當時的自己,眼神和語氣都能殺人了,因為我清楚的看到他們四散逃離時恐懼的樣子。
我用自己的外衣將女孩包裹好抱在懷里,看著她左肩上被刻的字,同時也血淋淋地刻在了我的心里。女孩在昏厥中,盡管氣若悠絲,還是不斷的叫著一個人的名字。但她卻不知道,那名字已經刻在了她的身上。
我走之前,將她抱到了男孩的身邊。直等到男孩醒來把女孩從我懷中搶走,然后用仇恨的眼神望著我。當時,我沒有說一句話。看著男孩抱著女孩跌跌撞撞消失在荒涼的原野中,我的心像被掏空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忘不了她了,那個在我懷里叫著一個男孩名字的女孩,還有抱著她時的那種感覺,像雪一樣輕,像冰一樣涼,好像空氣都能使她飄浮起來似的。從來不懂心疼是什么滋味,然而卻除了那一次;也從未承認自己會愛上一個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女孩,但今天的所作所為卻都證實了,我真的愛上了她。現在想來,不管是出于對她的憐愛也好,同情也罷,我是無藥可醫了。”裴文堯自顧的哀傷地搖著頭,又說:“我曾懷疑自己是否有什么情結未解,不然怎么會對一個小女孩如此眷戀,而且要戀一輩子……”
雪已經越來越大了,似有一種掩埋萬物的氣勢。從來不知道,那么漂亮而柔弱的雪花,除了裝飾點綴這個色彩糜爛的世界以外,還能以它強大的力量把那些不朽的豐碑埋藏。可嘆人類的執著,終究抵不過天意的捉弄。
“碰上你,那個女孩很幸運。”聽他講完,我嗤嗤的笑著說,卻笑得發冷,有種不知心恨誰的感覺。
裴文堯聽后并不答話,只是輕輕的走近,又輕輕的彈著我頭上和身上的雪,扶助我的雙肩溫柔的道:“能在這里與你相遇,已經是上天對我莫大的恩賜。看一眼就好,也算盡了我們之間的緣,明天我送你走,不要再回來。”
看著他如父親一般慈祥的臉,沒有一絲的自私和欲望,我的心竟開始抽搐,不是疼痛的感覺,卻已經讓我淚流滿面。真得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像一座穩固的山,又像一條深不見底的淵,讓人恨得體無完膚,又讓人心疼得手足無措。
“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既然把我當作幻像,又為什么還要讓我知道你苦苦的守候;既然要送我走,為什么還又給我掛上這么多的牽拌,你可知道,我已經許了天浩三生三世的承諾,你還讓我拿什么償還你的等待、償還你的思念、償還你如此厚重的愛?。”
“溦雨——對不起,不要為了我而哭泣,我的守候不是為了你的償還。我愛你,和你有一次相約就足夠,能看到你就足夠,看到你幸福、快樂就不枉我的心意。你懂嗎?”說完輕輕的抱住我,像個父親懷抱失散多年的孩子。
“可這已經成了我心里的‘債’,你明白嗎?”我嚶嚶哭泣。
“這是不必償還的‘債’。溦雨,你知道嗎?圣經里說,你一種愛叫做守望,對于你,我就是那守望之人。”文堯從懷里把我放開,我們四目相對,他牽起我的雙手放在胸前,“溦雨,看著我。踏上沓沓寒山道,魂歸落落冷澗濱,化作啾啾燕青鳥,只為梅花笑伊人。溦雨,我愛你,卻只限在這鏡花水月之中。論到塵世之路,你我只算相識之人,如此簡單明了,你又何必介懷于心。”
我還能說什么?早已分不清悲喜疼痛,心雖如雪,卻不能融化;那些事、那些人早已封凍了我的思維,讓我變得如一株水毒芹,侵蝕了人的魂,又毒害了人的心。
清雪依舊飄揚,像紛飛的落花,時而阻隔著我的視線,雖然近在咫尺,卻看不清文堯的臉。我和文堯被這數不清的雪花擁圍著,卻也被它們冥冥的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