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冉正在煮小米粥。這也是她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煮粥。煮面在學校練會了,燜個米飯還是不難的。煮粥就要多放些水而已。可是完全不像沈舒冉想象得那么簡單。開著火,沒多會兒就開始往外溢,又趕緊拿著一杯水澆進去,煮面,煮餃子不都是這樣的,滾開的時候點些涼水進去。餃子和面都是滾三滾,再小煮片刻即可。于是她那小米粥加了三次涼水,滾了三滾,沈舒冉就關火了。沈舒冉看著那米和水分明的一鍋粥,皺了眉頭。等她意識到自己在皺眉,趕緊恢復了表情,并且用手撫一下眉心。她發(fā)現(xiàn)自己再皺眉就要提早出現(xiàn)川字紋了。
嘆了口氣,拿勺子在鍋里攪一攪,起碼覺得米和水親和了一些。沈舒冉盛了一小勺,嘗了嘗,慶幸好歹是易熟的小米,所以這碗粥還不是夾生的,期待中的軟糯清香就沒有了。切了碟酸黃瓜絲,準備吃午飯。可巧,電話這時候響起。
沈舒冉拿起電話,說了句:“你好。”
那邊只停了一秒,便熟稔地問:“在干嘛?”
沈舒冉嘴角輕輕揚起微笑,拿著電話,靠坐在沙發(fā)上,說:“吃午飯。我剛剛給自己煮了一鍋小米粥。”
那邊一聲輕笑。“煮熟了么?”
沈舒冉噗地笑出聲,說:“看在我給你煮過面的份兒上,你不該這么低估我煮東西的能力吧?”
“哦,那就是熟了。”沈舒冉聽得出話語里笑意盈然。
“你又猜對了,何摧。我的粥僅僅是煮熟了。色香味全無。剛關火的時候竟然是米和水分層的。”她眼睛瞥向熱氣漸散的粥。忽地決心一定要多練,把小米粥煮成沈伯店里那樣。
“看來你廚藝不怎么樣。是不是以前你媽媽從不讓你做家務,經(jīng)常讓你看書做題。”
“也不全是。我媽說:你不學習就幫我干活。那時候我就選擇學習了。”實際上,媽媽也不是真的舍得讓她做家務。
電話兩邊開始沉默,只呼吸相聞。
率先開口的是舒冉。“何摧,昨天我在姥姥家住的,所以晚上沒給你打電話,一直陪姥姥聊天,直到她把我給聊睡了。對了,我去買火車票了,明天回學校。”
“自己回去還是跟同學搭伴兒?”
“跟陸英煒一起回去。”沈舒冉想了想又說:“陸英煒就是和你相親的那個女博士的侄子,你見過的。”
沈舒冉聽何摧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后說:“舒冉,你能不能當做沒看見我相親,嗯?”
沈舒冉咯咯笑了半天。她不知道那邊的何摧真真是眉心皺成了川字,把散落在額前的頭發(fā)往后別去,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笑容滿面,眼眸里流光溢彩。“何摧,你不要嘆氣。我可以裝作右眼睛沒看見你相親啦。”
何摧轉而輕笑。他喜歡極了電話那端的女孩兒輕松愉悅的話語,他的女孩兒啊。
沈舒冉聽何摧說“稍等。”那邊有人叫他“何總,午餐給你打包帶回來一份,放你桌子上了。一樓日料的鰻魚飯。”
待何摧恢復和沈舒冉的通話,沈舒冉忙說:“你還在班上,沒吃午飯呢,快去吃。”
何摧“嗯”了一聲,說“就去”。沈舒冉等著何摧說再見,卻聽何摧說:“舒冉,昨晚我把兩個簡歷模板發(fā)到了你的信箱里。開學后不久,你們就該填成績單、就業(yè)推薦表,面臨各種招聘會、投簡歷、面試。一定要慎重,三方協(xié)議不要隨便簽。還有……簡歷和成績單別忘記發(fā)我一份,有事一定要和我商量,知道嗎?”
沈舒冉鄭重地說:“好。”
那碗粥已經(jīng)涼了,涼了的小米粥看上去硬而干涸。用勺子一翻,都結塊了。沈舒冉也沒有了胃口。倒了杯熱水,發(fā)現(xiàn)杯子在手里滑溜溜的,她把杯子放桌子上,手心在褲子兩側蹭了一下,擦干了手心的微汗。端著杯子小口啜著熱騰騰的水,心里似空空的,又似滿滿的。就那樣愣了一會兒神。
陸英煒和沈舒冉一起回了C市。下了火車,他幫沈舒冉拎那個最大的行李箱。沈舒冉說不必了。陸英煒白了她一眼,還是拎過來,然后抽了一口氣,說:“沈舒冉,都要畢業(yè)了,你往學校倒騰這么多東西!”
沈舒冉淡淡地說:“我向來如此。給我吧,我可以的。”然后伸手去拎回來。
陸英煒把她的手拉開,說:“你能當我是個男人么?”
沈舒冉束手站在他身旁,看他擰著眉,覺得他是挺男人的。她也就笑了,然后把陸英煒的小包拎過來。可是陸英煒依舊扯過來,使勁兒地往沈舒冉的大行李箱上一堆,把套在拉桿上。再不理沈舒冉,往前走去。陸英煒覺得沈舒冉這么個看上去柔弱的女孩兒,其實周身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沈舒冉正在躲著那些手持小旅館廣告招攬生意的人,冷不防前方這人的腳步停了下來,抬頭看見他專注地看著自己,好笑地說:“你要是后悔了,就把行李給我,我自己拎好了。不要很怨婦的樣子。”
陸英煒笑了,說“你走我旁邊來,別跟小媳婦似的跟在我后面。”他繼續(xù)往前走。
沈舒冉搖了搖頭,緊走兩步走到她身旁,說:“陸英煒,我發(fā)現(xiàn)你很小氣。我剛說你怨婦樣,你就說我小媳婦似的。”
陸英煒偏頭看了她一眼,說:“你又毀謗我。”
這時正巧走到報刊亭,陸英煒停下來說:“打個電話。”
只聽他說:“你15分鐘后到東門路口等我……少廢話。”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上了出租車,沈舒冉看見陸英煒拿出紙巾,擦了一下額頭。她覺得十分過意不去,心想改日請他吃飯好了。一路上,沈舒冉和陸英煒都沒有交談。他和司機師傅聊天,聊的是車子。什么底盤,剎車片,發(fā)動機異響,然后又聊德系大眾和一汽大眾。沈舒冉懨懨欲睡。
不多時,車子停了下來。沈舒冉從困頓中醒來,發(fā)現(xiàn)車子已經(jīng)停在G大門前。陸英煒下了車子,到后座取走他的行李。沈舒冉馬上就說:“再見陸英煒,今天謝謝你,回頭請你吃飯。”
陸英煒沒抬眼,拎著行李也不關車門,對著一旁招手,一個男生跑過來。陸英煒把行李往那他腳邊一扔,說:“給我拿回去。晚上一起吃飯。”然后轉身上了車,坐到沈舒冉身邊,對師傅說“去J大。”沈舒冉想說“不必了”卻也來不及,只對陸英煒彎彎嘴角笑了一下。
陸英煒說:“沈舒冉,你請我吃紅燒大排。我覺得我吃得下不止4根。我還要份大盤雞是不是就過分了?”
沈舒冉搖了搖頭,說:“一點兒也不過分,太像你的風格了。”
在宿舍樓下,沈舒冉讓陸英煒登記一下,然后就著呼叫器呼叫了一下503寢室,說:“老大,有男生要進我們寢室,你注意一下儀表。”果真,老大和孫向航在。
馮鑫鈺看著沈舒冉那個大箱子,笑著問陸英煒:“你被她抓勞力了吧?她每次回來都搞那么大一箱。也不曉得哪里來的力氣,竟然自己能從火車站弄回來。”
陸英煒拎著行李爬上五樓,還真有些氣喘,比劃著喝水的動作,指了指沈舒冉。然后對馮鑫鈺說:“心甘情愿為美女服務。”沈舒冉搖了搖窗臺上的水壺,沒有水。看見老大桌子上有一瓶新的礦泉水,便拿過來給陸英煒,擰了幾下也沒擰開。陸英煒接過去自己擰,咕咚咕咚喝了幾口。他看了看這個四人寢室,指著靠窗的上鋪,問:“這是你的床鋪?”沈舒冉點點頭。拉過來書桌旁的椅子讓他坐。
沈舒冉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到學校了。然后簡單收拾了下,帶著陸英煒去吃飯。
沈舒冉不喜歡吃甜食,但是雪衣豆沙卻是她少有喜歡吃的一種甜味小食,而且她只喜歡吃學校東門這家。此時輕輕咬一口,外面那層“雪衣”頃刻融化在舌尖,紅豆沙的甜糯清香便充滿了口腔。吃罷一個又夾起一個,不急著放在嘴里,而是垂目欣賞,還動了要學會做這道甜食的念頭。可是,會有難度的吧?她癟了癟嘴。
陸英煒在她對面對付著一根長長的肋排,余光看她對著一盤甜食豐富的表情,給了一個評價——“夠可愛的。”他喝了一口無味的茶,伸筷子夾了一枚雪衣豆沙過來——也就那樣,齁甜。沈舒冉遞過來一個“好吃吧”的表情,又接著吃自己的。一起吃過幾次飯了,他是知道這女孩的,喜歡蔫蔫地多吃。陸英煒又喝了一口茶,沖淡了口中的甜膩,不著痕跡地看著她。她真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尤其是那雙大大的眼睛,深棕色,清澈,純粹,可是她從不張揚自己,還會刻意隱藏。
其實沈舒冉知道陸英煒在看著她。那又怎樣,能看出花兒來還是朵兒來?
吃了飯出來,外面竟然飄起了小米粒大的雪花。沈舒冉嘆了口氣。陸英煒以為她要借景抒情了,卻沒料她說了句:“我回來之前沒有吃成馬迭爾。”他真是佩服她的跳躍思維。鬼使神差,他抬手把沈舒冉羽絨服的帽子扣在她腦袋上。
沈舒冉倏地轉過頭來,用手撩著帽子闊大的邊,睜著大眼睛盯著他看。陸英煒忙說:“冷,戴上帽子暖和。”這情景、這句話都很熟悉,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