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久遠的記憶中抽回，我久久地凝望眼前男人的眸子，默默無語。兩雙眸子一樣世間少有的美麗，卻又不同，這雙眸子會笑會怒會沮喪會得意，有時還壞壞的，瞬息萬變，簡直就是他的第二張嘴巴；那雙眸子大多時候是冷峻得很，在我百般作態(tài)下，也僅有那么兩個并不強烈的眼神，一動一靜；況且這個人健美挺拔，武藝高超，那只椰子瘦瘦弱弱，怎么會像他暗示的那樣：本是一人。然而椰子“噗哧”一笑的瞬間在我的記憶里更清晰地閃過，還有他臨別時向我喊話的口型，不正是——尹、墨。或者說，當(dāng)椰子卸下偽裝時便是眼前這個男人的樣子。我忍不住就要喚出他的替名，他卻一指封住我的唇，唇角勾起極美極魅惑人心的弧度，用嘴有磁性的聲線說：“聽好了。我父王母后說我的眼睛晶黑如墨玉，所以叫我尹墨。他們都喚我，墨，所以你也這么叫吧！”他竟然還如此清晰地記得我曾經(jīng)說過的話，而我像中了蠱毒一般，如墮夢中，癡癡喚了一聲“墨”他媽滿意的捏捏我的右耳垂，溫柔道：“乖！”我立刻臉發(fā)燒，頸發(fā)燙，比溫泉水還燙......
墨帶著我游上了岸，用健碩的雙臂將我輕輕放在草地上鋪著的虎皮上，曾經(jīng)那樣瘦弱的椰子怎也沒想到是如今這樣健美強大的墨，他是如何流落小島，之后又經(jīng)歷了什么？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如此不了解他，不知為何，我竟覺得多了解他一些我心里會更高興些，大概是因為兒時那短暫的友誼吧！他用另一塊拼接的狐貍皮蓋住我的身子，然后對月輕歌，一串神秘動人的音符傳來，若有若無，似近似遠，若非看到他張合的唇，我簡直要以為是遠古的歌謠穿越時空而來。很快一頭不比墨矮多少的金色的狼從密林中閃電般竄出，又猛地一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有張有馳，還有一種賞心悅目的美態(tài)，正如他的主人在一動一靜之間的樣子，果然是讓天下震懾的尹墨的座騎，看著那個此時仿佛在與它絮語的一代天驕，又想到郝國，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憂。
墨看著我，拍拍金狼，“怕嗎？”我搖搖頭，微微一笑：“不怕，我感覺到它看我的眼神是善意的”墨淺淺一笑：“那么讓它暫時保護你，我去去就回?！比缓螽?dāng)著我的面很自然地穿好衣上，帶著讓草原流寇聞風(fēng)喪膽的墨弓閃入密林。我換上他為我準(zhǔn)備的暖暖的火紅裘一后，就招手示意金狼過來，它似不服氣但仍算順從地過來，躺在我身后，這樣傳奇般的靈獸，自是傲氣非常，也只有墨那樣同樣傳奇的人才能使它甘為座下之騎。我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它皮毛厚實柔軟的肚皮上，仰望萬里星空。梅霜，韓都恐怕快到金都了吧，而墨大概是為了去掉我身上寒氣才帶我來這兒的吧！是因為梅霜告訴他溫泉水對醫(yī)我體寒之癥最有效，還是因為他仍記得兒時我纏著他嘮叨的話所以帶我來這兒的呢？突然覺得自己好奇怪，計較是哪個原因有必要嗎？第一次我看不清自己了...
北斗七星亙古不變地閃爍在天邊，而人世早已時過境遷，郝都得院子還在，百花應(yīng)節(jié)而開，堂前舊燕逢春還歸，北窗的一曲翠竹恐怕也更具風(fēng)姿了吧，盡管舊人不在，歡聲已逝。我想起了曾經(jīng)承歡爹娘膝下的無憂無慮，想起曾經(jīng)閨閣之中的女兒家心思，不由鼻頭一酸，有想起出嫁前的一夜......
我與梅霜一起將不多的行李收拾好后，又在北窗前坐下，婆娑竹影灑在木蘭桌上，偶爾窗外傳來低低的蟲鳴，很靜很靜...突然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窗前，定睛一看，是表歌，我勉強笑笑：“你來送我?！彼儆械膰烂C：“我們一起走?！蔽椅⑽⒁汇叮翘焖兔匪脑捰指∑?，心里有些感動，這個一向懦弱溫良的表哥，竟然也有一天愿意為了喜歡一個人而放棄尊榮，違抗皇命，更何況他本就是代表皇權(quán)?！爸x謝你，表哥，我既然答應(yīng)了，就不會再毀諾，即便將來后悔”我也開門見山地告訴他我的想法，既然不愛，就不要讓他有希望，“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只把你當(dāng)兄長，你大可不必如此”。他沉默了一會兒，他背著月亮，我瞧不見他此時的神色，“那么，我送你走”我搖搖頭。他急急道“你答應(yīng)父皇了又怎樣，不值得你這樣做。”“我只是不忍那十萬軍士的命，不忍十萬軍士背后無數(shù)癡等歸人的婦孺，我沒有其它選擇。”為了勸他離開，故作輕松地笑說道：“等你變強了，再接我回來不就好了嗎！”他猛地一怔，似乎在苦苦掙扎，半晌，定定道：“好！”然后便一閃身走了，連個招呼都沒打，他該不會當(dāng)真了吧？我旋又搖搖頭，不置可否。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我一回神，就看見墨提著一只已經(jīng)清理干凈的鹿，夾著一捆柴火回來了。我想也未想地脫口而出：“你為什么用十萬俘兵換我？”旋又覺得失言，這話好像在說自己于他多重要似的，之前，也不過是七日的相處罷了，而我或許只是他棋局上的一粒棋子罷了，于是忙補上一句：“對不起，我不該過問你的國策”。他冷笑了一下：“你能這樣想很好?！北阕孕腥ゴ罱ê喴椎目炯埽痼艋?。他的回答很合我的猜想，可是我為什么覺得心...好難受...
星河之下，篝火燒得噼啪作響，紅紅的火光映著墨冷漠的臉，此刻他的表情更像椰子，從前我不會因為他的冷峻覺得難過，此刻卻因他的冰冷感到心微微痛，他憑什么這樣牽動我的心緒？誘人的香氣從烤架上散發(fā)開來，我卻陡然沒了胃口，越想越覺得莫名的難過、委屈，他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他又怎么不可以這樣對我？我討厭自己這樣為一個人自傷自憐，討厭自己不能掌控自己......篝火越旺，心越冷，越彷徨，我忍不住雙臂抱腿，頭擱在膝上，越縮越小，四目無神，忽地，眼前一暗，不知何時墨擋在了我面前，他抬起我的下巴，朦朧的視線迎上他的，他出奇得溫柔道：“你哭了！”我心里某個柔軟的地方像被擊中，一剎那間所有的感情都崩潰，哭出聲來：“墨，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很怕他冷漠的對待，很怕他想爹娘一樣突然離開，也三年沒有這樣放縱自己，墨抱著我，溫?zé)岬拇叫⌒囊硪硖砣ブ也粩嗷碌臏I珠，輕輕呢喃：“好，我怎么會不理你！”他的話讓我覺得好安心，甚至是——甜蜜，淚反而流得更多了，他似乎一慌，抱得我更緊，“我怎么可以讓你哭呢！雪兒讓我笑，我卻讓她哭，我該死，該死！”我一點也不想聽他說自己該死，粗魯?shù)赜谜菩陌醋∷拇?，命令道：“不許這么說自己！”他深深凝望著我，溫柔地親了一下我的掌心，我忙撇過頭，他湊到我耳邊，曖昧地笑道：“剛剛臉都親了好多遍了！”那怎么一樣，剛才...剛才...總之...唉！又聽他壞笑一聲，我又羞又惱，賞了他一記右勾拳，他很無賴地說：“好舒服！”我剛要發(fā)作，他便立刻正經(jīng)起來，“肚子餓了吧！”五臟廟很配合地響起來，他得意地朗然一笑，用刀削了一塊送到我跟前，民以食為天，暫不計較，以后再與他算賬，是的，以后...
望著這柄名震天下的上古寶刀血魄沾滿油漬，挑著烤肉，真是讓小女子我慚愧，“罪過，罪過，要怪就怪你主人這樣糟踐你吧！”我祈禱完畢，美美享用起來，墨則啞然失笑...
明月當(dāng)空，我窩在墨的懷里，逐漸睡去，或許已經(jīng)有什么神奇美麗的東西在我身上發(fā)生了，是......愛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