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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謫落凡塵

第十九章第二十章

第十九章

媽媽已經把過年的一切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不僅是我們家,就連外公家里的一些東西也是媽媽幫他置辦好的。除了給外公一些吃的外,媽媽還給外公做了一套新衣裳,新的布鞋。千層底的布鞋是我媽媽一針一針納好的,小時候我們都是穿這種鞋子,但現在只有外公還要穿,因此每年都要媽媽給他做個一兩雙。媽媽也給小舅舅和小阿姨各做了一套衣裳,另外給小阿姨買了毛線,叫她給自己打一件毛衣過年穿。

“我的新鞋都是阿姐給我買的,好象阿爸就從沒給我買過……要是我沒有阿姐,還不知道過年會不會打赤腳呢。”那天我和媽媽到外公家里去的時候,小舅舅因為媽媽又給他買了一雙膠鞋,就感嘆似地說道。

“有什么辦法呢,這還不好嗎?”外公對小舅舅說。“你媽死得早嘛……那時候生活有多難啊,唉……”

外公說起過去的一些事來便絮絮叨叨的,他常常會提起我那早逝的外婆來,當然也不會有一點憂傷的意思,漫長的歲月已經把過去的一切都淡化了。而我們對外婆的印象就只有掛在板壁上的一張照片,看上去還是很年輕。其實她死的時候四十歲還不到,但卻是已經做了外婆。

媽媽在安頓好外公那邊的事情后,便開始操起她自己的心事,原因是她想念起大哥來了。

“要是你大哥回來就好了!”這天媽媽說。“本來他說今年肯定能回家過年的,上個星期來了一封信,說年底回不來了……看他信里寫的好象很難過的意思,哦,他肯定是很想家了,可怎么會回不來了呢,他到部隊都已經三年了嘛,還沒探親一次呢。”

媽媽已經說了好幾次。那天接到了大哥的信,知道他不能回家探親,她的眼睛紅紅的,差一點又要流眼淚了。我和小慧急忙安慰她,可是說著說著,她還是哭了。她說,要是你大哥不是起先說要回來,她也不至于這么想他的,可現在,滿心希望卻又是空喜歡了一場,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真的回來。“三年了,我沒見過他,我能不想他嗎!”媽媽很難過地說。

盡管如此,媽媽還是希望能發生奇跡——“說不定他明天回家呢。”她自我安慰地說道。“我昨天就夢到他回家了,不一定他又能回來了呢,他變胖了,也白了許多……你們猜猜,他會變得怎么樣——他原來在家的時候就不胖的呀,我真希望他能胖一點,他太瘦了,小時候你大哥的體質就比你們都差,咳!但愿部隊真的能使他的體格變得強壯起來……”

小慧說:“他的一個戰友也回家探親了,是我一個同學的哥哥,他說大哥在那里很受部隊領導的器重,工作特別忙的,這他在信里不是常跟你說的嘛。”

“是嘛……我知道你大哥也是很要強的,他老是說,如果不干出一些好成績來就對不起我和你們爸爸……話是這么說,可也不能拼了老命去干啊……他要是能回家讓我看一眼我也會放心的,你們說是嗎?”

我記得大哥參軍的那一年他實在是很瘦小的,我們一家都到車站里去送他。看著載著新兵的車子遠去,媽媽居然沒流一滴眼淚,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媽媽才開始流眼淚,她起先是一言不發,只是顧自抹著眼睛,我們就默默地坐著,其實大家心里也是這樣開始想念起大哥來了。好一會,媽媽對我和小慧說:“以后你們沒事晚上就不要出去……要記住呀,要讓我能看得到你們!從來還沒有哪一個離開我這么遠呢……”說了這些,她的眼淚就一個勁地落了下來。我從懂事起,就沒看過媽媽這樣哭過,可她那天這樣抽抽嗒嗒地,結果后來我和小慧也掉了眼淚,這倒也不全是為了媽媽的緣故。只是從小我們三兄妹在一起沒分開過,現在大哥突然就不和我們在一起了,而且要到好幾年以后才能再見到他,覺得心里也是特別地難受,再加上受到媽媽的影響,所以也掉起了眼淚。爸爸就只好嘆著氣一個人站在門外抽起了香煙。

半年以后,妹妹小慧也考上了中專,也要離開家上學去了。是爸爸送小慧到學校去的,那天晚上,家里就剩下我和媽媽兩個人,顯得特別冷清寂寞。她也是想著想著就哭了,我看她是一會兒想大哥,一會兒又想想小慧,最后還是對我說:“你每個星期一定要回家,要不,家里多冷清啊……”因為那個時候我還在龍江胖叔那里當學徒,除了星期天我回家,平時家里就爸媽兩個人廝守在一起了。

我記得在哪一本書上讀到這樣的詩句,令我深有感觸:

你已長大,離開父母的羽翼,便從天堂墜入凡塵;

你將用你的青春,換來一切煩惱和痛苦,

在凡塵中掙扎,這就是你生命的全部意義。……

吃晚飯的時候,媽媽心情好了一點,于是大家就用輕松的語調說起大哥來。爸爸說,他過去當兵,在部隊里一呆就是五、六年,不回家還覺得光榮呢,哪象現在,在部隊里呆了三年就已經覺得很了不起了。我說,時代不同,當兵的觀念都不一樣,那個時候你們有信念,現在去參軍,就是為了回家找個好工作。

媽媽說:“你大哥可不是這種人,他有理想,他跟那些人可不能比啊……所以我想他才會三年不回家呢。”

第二天,我到龍江胖叔家里去,給他送去了一些媽媽準備的禮物,同時也給阿德師傅帶去了一些禮物。回來的時候,我拎著兩個塑料袋子,里面裝著他們給我帶回的水果啊,糕點啊什么的,這都是老規矩了。反正是年年如此,阿德師傅還是非要留我吃中飯,結果我是費了很多口舌才說服了他讓我走。

走過新華書店門口,看到書店的大門外擺著很多書,盡管手里提著很多東西,我還是駐足觀看了一番,我看到有一種書簽很漂亮,是一套裝的,有十二張。我早就想給柳禾送一件小禮物,于是我就買了兩套,打算把一套花鳥畫的送給柳禾,另外一套是生肖的給小慧。我想晚上就給柳禾送去。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她了。

到了晚上,天居然下起了小雨,我和小慧聊了一會兒,就借故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這樣我等一下出去就用不著被小慧盤問了。我坐著看了一會兒書,聽聲音小慧也到了她自己的房間里,于是我就到了樓下。

雨起先是零星幾點的,慢慢地,變得淅淅瀝瀝了。我有點心神不定,就站在窗玻璃后面看著夜色中濕漉漉的街路,對面的路燈閃出桔黃色的光線。媽媽看我的樣子,就問我:“下雨也要出去嗎?”

“是的,想出去走一走……”我把手插在衣兜里,手里捏著那一套要送給柳禾的書簽。

“別太晚,早一點回來……雨傘掛在門后。”媽媽看了我一眼說。

“哦,我知道,不會太晚的。”

在平時我也是常常出去走走的,散步已經成了我的習慣,我喜歡一個人默默地在夜色中散步,而且不管是刮風下雨,也不管有時候已經到了夜深,當我想走的時候就會走出去。我有這個習慣媽媽是知道的,不過,也許是我的神態或者是別的什么,此刻暴露出我并不是單單出去散步,我怕媽媽問我——我想,如果她真的要問我到那里去的話,我一定會發窘的。在她溫柔的又是洞察一切的眼光里,我覺得不可能對她隱瞞什么,我很快地走出了家門。

看到柳禾家的燈光,我的心總會“撲通、撲通”地跳得很快,那節奏就仿佛雨點打在我的雨傘上,發出跳躍般的聲音——很興奮也很緊張。院子的門是虛掩著的,我推開門走了進去,看到柳禾的房間里燈亮著。我叫了一聲,屋里傳來了柳禾的答應聲,隨后她一下子就走了過來,原來她剛才不是在她自己的房間里,屋里面還有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大概柳禾正在和那幾個聲音在說話。

“柳禾,有客人在家?”我問她。

“哦,是我幾個親戚……沒關系的,他們不在我的房間里,在跟我爸媽說話呢。請你進來啊。”她的神氣有點羞澀,盡管夜色昏暗,但我也看得出來。

“你家里有客人在嘛,真不好意思……”

“說什么呢,黃白!還跟我客氣呢!外面在下著雨哪!”

我站著沒動,只是放低了聲音說:“你能出來嗎,我們到外面去走走,你看,我有雨傘,現在雨也不大,是毛毛雨……怎么樣?”

“出去啊?”她有點猶豫,又轉頭往屋里望了望,便點了一下頭說:“那你先等我一會兒,我換換衣服,還有鞋子……要不,你進來吧,到我房間里,再出去。”

“不用了,我就在外面等你,在那個拐彎處,我等你,哦,你要快一點,好嗎?”

“好的,我馬上出來。”她輕輕地一笑,那神情顯得很是快樂,她又問了一句:“我要帶傘嗎?”

我拼命搖著頭,說:“不用,淋不著你的,不過衣服要多穿一件,外面有風呢。你穿那件風衣嘛。”

“我是想穿那件風衣的。”柳禾扭著頭沖我嫣然一笑,隨即到屋里去了。我便走出門去,離這不遠處有一個拐彎,那里還有一塊空地,旁邊有一間小屋,我就在那個地方等她。

幾分鐘的時間,柳禾就來了。雨又小了下來,可是我還是裝出怕她淋雨的樣子,急忙把她挽在身旁,她卻怕被人看到,掙開了,提醒我說:“在路邊呢,這還有鄰居,你不怕有人會看見。”

“這有什么好怕的,即使有人來,也看不清是何許人也,我們還打著傘。”我不太甘心地說。

她又靠近我,挽起我的手走了幾步,說:“其實,我剛剛還在想你會不會來呢!”

“是真的?沒騙我!”

“為什么要騙你呢——你才叫了我一聲——我正在和人家說話呢,可我還是馬上就聽到了。”

“那你跟人家說話也是心不在焉嘍,沒準兒人家已經在笑話你了,你還不知道。”

“其實你一叫我的名字,他們就笑話我了,說是我的男朋友來找我了——我真有點不好意思。”

“你的親戚真聰明!我認識他嗎?”

“不,你不可能認識的,因為是很遠的親戚,而且也不常來,只是要過年了才來——我們往哪里走?”

當柳禾挽著我手的時候,我是無意識地走了起來,而柳禾也就隨著我走。不過我們很快就發現走的方向不對,因為這是朝著我家的方向——也就是朝著燈火通明的鎮里走去。“哦,不行,不能往這個方向,我們要向后轉,那才是一條浪漫的鄉間小路呢。”

她吃吃地笑著說:“要當心點,這條路會有牛屎,千萬不要踩到,那會倒霉的。”

“我看得見。——你怎么知道會有牛屎?”

“前幾天我看到過。——你戴著眼鏡真的能看得見?這天很黑呢。”

“放心吧,我們慢點走就是。”我緊緊地拉著她的手說。

走過一座石板橋,路就變得寬了一些,但卻是一條沙石路。雖然是在雨天,沙石路不會泥濘難走,路的兩邊是田野,在茫茫的夜色里似乎無邊無際。只有在很遠的地方,有一些燈光在閃爍,那是鄉間的一些小村落。雨已經停了,空氣卻還很潮濕,四周彌漫著淡淡的、隱隱的春天氣息——雖然還沒有到春暖花開的季節,但有些草木早已是迫不及待地開始發芽吐蕊了。

我的心沉浸在一種無法言狀的幸福境界里,柳禾在我的身旁輕聲細語地說著話,她用雙手挽著我的胳臂,緊緊地依偎著我——盡管此刻已經不下雨了,可我還是打著傘,——為的是這能使我覺得別有一番情調。我對愛情的追求,總是想能處在一種盡善盡美的感覺中,即使是身邊的環境,和我此刻的心境,總是希望能和諧地融洽在一起。

我們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著,這條沙石路是連接兩個村落的一條大路,在前面很遠處的那一些燈光,就是另外一個村了。天很黑,這條路上也很少有人經過,我非常喜歡象這樣的孤寂幽靜的夜晚。我們走了一會,柳禾有點害怕地說:“這夜實在是太靜了,我們說話能傳很遠很遠呢,還是坐在家里好一點。”

“不,這夜色真是太美了,這周圍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們兩個,難道不好嗎?”我興致勃勃地說。

“不是不好……是我有點害怕,我們現在是在這一大片田野的中間了……如果不是只有一條路的話,這路都沒辦法認了。——前面那是什么,有燈光在一閃一閃呢,你看到嗎?”

“那是一個過路人,打著手電筒過來呢,……我還聽到他在唱歌。”

“哦,我也聽到了,這人在唱京劇。”

“不是京劇,是亂彈,家鄉的地方曲子,鄉下人都會唱兩句,我也會哼幾句呢,如果你想聽的話,我……”

“請你別唱了,還是聽那個人唱吧。”柳禾制止我的表演欲望。“半夜三更的,在這些地方聽到有人在唱……亂彈什么的,那不把人給嚇呆過去——我們還是回去吧,那聲音真難聽,哦,求你了,黃白!說不定那個人還是認識我們的呢……他要看到我們這么晚了還在外面走,會怎么想呢。”

“還早著呢,你真的以為現在是半夜三更了嗎?”我緊緊地捏著她的手,好象生怕她一轉身就走了似地,并且安慰她說:“那個人一邊走一邊唱,是因為他一個人在這田野中間有點害怕,可我們怕什么呢。再說,聽嗓音,那個人就不是我們這一條街的人,又怎么會認識我們?”

“我以為那個人有點不正常,你聽他唱得那么響,我從來還沒聽過有這么唱曲子呢。可別是一個瘋子,那多怕人,還是向后走吧。”柳禾已經在拉我的袖子了。

我輕輕地摟過她的腰,對她說:“那只是一個過路人,干嗎要那么緊張呢,這里不可能有壞人,也沒有瘋子,相信我,我喜歡這樣的夜色,有你陪著我,你說我有多開心啊……”我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哦,有多開心啊!還有什么會叫我感到害怕呢”

“那人要來了,”柳禾喘了一口氣說。“你這樣子,不一定會嚇著人家呢。”說著,她居然笑了起來。

對面的人已經走得很近了,也許是聽到了我們講話的聲音,——因為他是在斷斷續續地唱著,所以,他是有可能聽到我們的講話聲的。——他的歌聲停了下來,我能聽得到對方沉重的腳步聲,還有喘氣聲——大概是唱歌唱得太累的緣故吧。隨后,一縷發黃的手電筒的光線在胡亂地轉了幾圈后,就朝我們照射過來。

“是誰啊?”他有點遲疑地問道,那口氣好象覺得不知道該不該問,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那氣息奄奄的手電筒的光線也朝著地上照了過去。

“你不認識的。”我答道,又咳嗽了一聲。

“哦,我只當是我地方人呢,原來是兩個年輕人哩,是不認識……”那個人在快要和我們相交時,放慢了腳步,還自言自語地說著。他是一個五十左右的人,戴著一頂呢帽子——是那種老式的,在鄉下很常見的呢帽子。看得出,他就是前面那個村子里的。

我和柳禾有種種理由不想跟這個人搭訕,但是那個人在走過了幾步之后,突然問起我們話來:“喂,年輕人,你要到那邊去嗎?水閘那邊——”從他的話里,我都能聽得出他所說的“那邊”就是我們現在面對的方向,也就是說是他剛剛來的方向,而且他的口氣有點嚴肅的味道。鄉間的人總是喜歡和不認識的人搭訕,我想。

“哦,是的,我們想到水閘那邊去。”我說。

“——沒什么哪,”他好象聽出了我的回答有點勉強,就解釋說。“水閘上面的石板斷了兩根——這兩天放水,那石板也只剩下兩條了,我想跟你們說一句呢,要留心啊,下雨天,路很滑的……要是去玩的話,我說你們還是別去的好,我這就去找人想在那兒修一修呢。”

“真的,這石板怎么會斷了呢,從來沒有過的事么。”我說。

“你不知道,前天一個拖拉機開過去,那拖拉機裝得太重了……一下子就壓斷了兩根石板,差一點就要出了大禍,還好,沒出什么人命的事來。——所以說嘛,你們兩個還是別去那邊,路不好走。”

“哦,是這樣……”

“年關到了,可別出什么事啊,你說是嗎?”

“哦,是的……謝你了。”

“沒什么,沒什么,只是對你們說一句話嘛,這有什么好謝的呢。”這人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朝我們相反的方向走了

偏偏我今晚是游興很濃,既然前面是不好走了,可我又不想回家,柳禾家里也不好去,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到前面去看一看那個斷了的石板。我記得很早的時候,那里一年到頭總是有一架水車,以后旁邊又多了一臺抽水機,但那個抽水機是很少用的,因為常常沒有電。倒是那架木頭水車,只要有人在上面一踩,它便咿呀咿呀地響了起來,那水就源源不斷地從河里被車到田里去了。我就不止一次和小伙伴們到那個水車上,使勁地踩,也不管那田里需要不需要水,常常是一陣猛車,有時候正逢田里要灌溉,這就幫了他們的忙,那些農民大伯大叔們直夸好。可有時候也有弄巧成拙的,有一次就把一個田里剛下的菜種子全部給淹了,那個農民大叔氣急敗壞地大喊大叫著朝我們沖了過來,把我們幾個嚇得拼命地逃竄——其實那個大叔并不是沖我們來的,而是要跑過來放水,因為那個放水的口子就在水車邊。

柳禾是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可還是拗不過我,只好跟著我朝著夜幕中的那座坍塌了的路橋走去。很快我們就到了那座石板橋,果然,那里已經斷了兩根石板,剩下的兩根石板在路的中間顯得很狹窄,而且這石板由于年代久遠,也很光滑,在這樣的下雨天,很容易打滑。

我走到斷了的橋旁邊,看到水流很湍急,從遠處山上下來的溪水到了這里就形成了落差,橋的另一邊就是河道,所以農民們在橋的下面造了一個水閘蓄水,用來灌溉,并且還安了一座水車用來抽水。但現在當閘門用的木板已經損壞,不能蓄水了,那水就嘩嘩地流淌著,聽起來很是磣耳。

“走吧,這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好看的。”柳禾說。

“在黑夜里是不能看的,你要用感覺啊。”我大發抒情。“我太熟悉這一切了,你看,這水車石灰窯都還在,還有那些樹底下蚯蚓特別多,我們就常常去挖了蚯蚓,釣黃蟮,釣蝦,嗨,那真是快樂的時光,……你再聽聽,那個流水聲,就象時光飛逝,聽聽也真叫人感觸,只是這樣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是我就這樣渾渾噩噩,虛度歲月,那真叫人傷心!”我說到這里,不覺地嘆息了一聲。

“原來你是到這里來追憶往事的啊,怪不得非要到這邊來。”

“也不是,只是對景生情罷了……”

“你怎么會想這么多——我以為你過得很快樂呢。”柳禾說。

“你以為我是很快樂?……是啊,大部分的時候我是很快樂,一個人還有他內心的一面,那是不可捉摸的,連我自己有時候也覺得奇怪,我的內心充滿著矛盾……還有孤獨感,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孤獨,我沒有很多朋友,人生之途,我只是一個孤獨的旅行者。”

我這樣對著柳禾發了這一通感嘆,若不是手在口袋里摸到了書簽,還會滔滔不絕地繼續抒發人生感觸,但是我想起晚上要找柳禾的意圖來。“哦,柳禾,我差點忘了,我要送給你一個小禮物,一套書簽。”我拿出書簽,放在衣袋里這么久,這書簽也是暖乎乎的。

“為什么要送禮物給我呢,真不好意思。”

“沒什么,小小的禮物,只要你喜歡就是——你能看得清是什么圖案嗎?都是生肖的圖畫,看書的時候,你只要在書里夾一張就是了。”

柳禾接過書簽說:“我早就想要書簽了……你自己呢,你留幾張吧,有很多張呢。”

“不,這是送給你的,你喜歡嗎?這么小的禮物,會不會覺得我很小氣?”

“難道非要送很重的禮物才算大氣嗎?我可沒這么想——我也要送給你什么小禮物的,你喜歡什么?……想想看,看我是不是買得起的,我現在沒掙工資嘛。”

我說:“只要你送給我的,不管是什么東西我都喜歡。”我輕輕地摟著她的肩膀,聞著她頭發上散發出的一股淡淡的清香,不覺地心馳神移,我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頭發。

一陣風吹了過來,柳禾有點畏縮地聳起了雙肩。

“你冷嗎?”我問。

“是的,是有點冷嘛。”柳禾說。“下午我在家里幫我媽撣新,就少穿了一件毛衣,現在就有點冷了,你不心疼我嗎,讓我在這里吹風——還不向后轉。”

“好的,好的,我們就回去,可也不能就這樣回去啊。”我盯著她的嘴唇說。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真壞……”她輕輕地打了我一下。

我緊緊地抱著她,吻她,我們相吻了很久,直到天上又下起了雨,才不得不松開對方。

第二十章

大哥回家了,他是下午四點多鐘突然到家的,媽媽高興得眉開眼笑,不住地說:“我一下子都認不出來了,——長高了,變黑了,有精神了……哎呀,我的兒子,你不是說不回家過年的嗎。可怎么突然就能回家了呢……哦,我說嘛,昨天我就做了一個好夢,就夢見你回來了。”媽媽高興地不住地說著話,根本就沒給我們講話的機會,好象她要把這幾年積在心里的思念都要傾訴出來似的。大哥嘿嘿地笑著,不知說什么好。我過去握著他的手,覺得他的手很有力,雖然他看上去比我要瘦一點。三年來我也是常常想著能和他見面,但現在一旦見了面,卻又不知要說些什么好,只是覺得他那一身海軍服非常神氣,我也曾經渴望著能穿上這樣的軍服,可惜我的眼睛不爭氣。——突然他用拳頭打了我一下,然后說:“你好象是越來越斯文嘛,我到部隊的時候你還沒戴眼鏡呢,我們用彈弓打鳥,你可是從來沒打到過,樹葉和麻雀你是分不清的,不是嗎?”

“那是我不忍心殺生,那象你……所以我是沒資格去當兵,”我也照樣用拳頭還了他一記。“我看你是心腸越來越硬了,怎么又能回家了呢,媽媽想你想得好苦。”

小慧挽著大哥的胳臂,搖著說:“你再喊一聲媽看,她不一定還以為是在夢里呢……”

大哥聽小慧這么說,就又喊了一聲媽,媽媽卻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可沒那么糊涂啊,這怎么會是在做夢呢,哎呀!我現在可放心了……”

“媽媽現在吃了定心丸了,反正大家都在你身邊了,還想什么呢。”小慧說。

“爸爸呢?”

“你爸爸還在上班,哦,快要下班了……他還不知道你回家哪,昨晚他還在勸我說,今年你要是不能回家,明年肯定就能回家了……你先去看你祖母去吧,她也一直在念叨你呢。還有你外公,總是問起你哪。你回來可好了,他們想你可是想得不得了……”

大哥應了一聲,就快步往隔壁祖母的房子走去,我和小慧也在他后面跟了過去。我對小慧說:“祖母肯定會高興得哭起來,你相信嗎?”

“我相信……她已經在哭了。”

祖母拉著大哥的手,撫摩著,一邊說話一邊在嚶嚶地哭:“哎喲喲,是你嗎……心肝,你總算回來了,我要哭了……三年多了,我是天天在想——沒有一天不在想哪,你阿爸那個時候去當兵我都沒這樣想呀。……我天天想問你們,又不敢,還怕你們嫌我煩哪……可你們怎么誰都不跟我說你要回來呢。我真不相信,是你嗎,哦,真魁偉多了,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錯了人嗎?”祖母哽咽著,有點生氣地說。

大哥細聲細氣地說:“不是他們不告訴你,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能回家,連我自己也都不知道呢……祖母,你身體還好嗎?我看你跟我去部隊以前一個樣呢,還那樣有精神呢。”

本來祖母哭了一小會,就露出了笑臉,可是聽了大哥那樣體貼的話,不由得象一個小孩子一樣地又哭了起來。

“看看,看看,我的孫兒有多懂事,有多懂事哪!”祖母唏噓著,聲音也變得沙啞了。“這樣體貼人,真是沒白疼你喲……你們真是一個比一個懂事哩。我說么,你還記得我總是渾身都疼,唉,渾身都痛呢,可聽了你的話,我都覺得輕松了許多呢……”

說著話,祖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她那小小的腳很快地向床頭邊移了過去,那個柜子上放著一個籃子,里面都是裝的吃的東西,她把那個籃子提了過來,叫大家吃:“吃哪,吃哪,——在部隊里總不如在家哪,這次在家里要好好地養養身子……要跟你媽說呢,你比過去還瘦了,(祖母大概忘了,她剛剛還說大哥魁梧多了。)我知道,在部隊里是很苦的,要不,當時我怎么會不要你去當兵呢,你們都不聽我的話——人老了說的話總是沒人聽的嘛……不過,看你還是很有精神,又懂事了許多,也好哪,……”祖母絮絮叨叨地說著,還問了很多的問題,有些問題簡直令大哥不知怎樣回答,但大哥也是不厭其煩地回答著她的問題,盡管有些根本就是答非所問,但是這使祖母很滿意地不住地點著頭。她還問,這次能在家里待多少天,當聽說大哥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時,她的眼睛又紅了起來,直說罪過罪過,就這幾天,怎么會夠呢。

我們和祖母又說了一會兒話,然后又回到了自己家里。媽媽正在整理大哥帶回家的好多東西,有很多都是他部隊那邊出產的土特產,大哥把每一樣吃的東西都叫我們嘗一嘗,而且還自豪地說有些東西還是部隊的首長送的。“他們對我很照顧,正在考慮——哦,如果有指標的話,我有希望被提干呢,我將會是一個軍官。”大哥說起這些話的時候,充滿希望,我想起我和他通信的時候,我們時常討論這些個問題,我了解大哥,我知道他的夢想是當一名軍官——其實,我們全家何嘗不是都希望他在部隊里有遠大前程呢。

爸爸下班了,他一看見大哥,就直說“沒想到!沒想到!可不是開小差跑回來的吧……”大哥就正正規規地向他敬了一個軍禮說:“報告老爸,我可是部隊首長特批回家探親的。我是一個合格的軍人,所以即使你們沒給部隊發什么病急電報,他們還是給了我一個星期的假。”

“哦,這就好……你媽就給我提了好幾次,要給你發電報,要假稱你祖母生病,都是我不肯,還好,我說得沒錯吧?”爸爸轉對媽媽說。“他能回來就回來的嘛。”

“我想也是,都三年了嘛……那有三年還不給回家探親的——哎,我要去灶間了。”

媽媽到灶間里準備飯菜去了。我們幾個就在那里說話。很快從灶間里飄來了一陣陣美妙的香味,我知道媽媽把過年的好東西都提早拿出來了。

“哦,真香!”大哥說。“我已經有三年沒吃到過家鄉菜了,今天我要好好地吃一頓,解解讒。——我還帶回了一瓶茅臺,是一個戰友送給我的,今晚我們就喝這個酒。”

“茅臺,我還沒喝過呢。”小慧說。

“我也沒喝過,我們家誰都沒喝過,是嗎,老爸。”我說。

“是的,我也沒喝過……不過,有一次就差一點就能喝到了,可還是沒喝成——今天可總是喝得成了。”

大哥從一個小箱子里拿出了茅臺酒說:“我在部隊里喝了很多次,這酒的確是好,一般人是喝不到的。”

爸爸接過酒瓶,小心翼翼地端詳著,一邊感慨地說:“那一次,縣里開三級代表會議,有一個市里專管文衛的干部要來做報告,衛生局里要請那位干部吃飯,還請了幾個醫院里的頭頭去陪吃,我也被請去陪客,還沒吃,大家就傳開了,有茅臺喝,有幾個人高興得不得了,暗地里在偷偷嘀咕,這次一定要喝個痛快,反正是喝公家的嘛……可還是沒喝成,叫大家空喜歡了一場,想想也真有意思。”

“為什么又沒喝成?”我問。

“因為,那個干部頭一天吃得太多了,吃壞了腸胃,還在醫院里打點滴,衛生局就取消了這次宴會,局長到醫院慰問去了,還送去了一箱茅臺。這事后來大家碰到,還時常提起,引為憾事。”

“這一次喝我們自己的,爸,你就好好地品品。”大哥說。

媽媽已經把飯菜都準備好了,她叫小慧去把祖母叫過來一起吃。大哥說他也要去叫祖母,于是,很快地他們兩個人就一左一右地攙著祖母進來。祖母滿臉笑容,可嘴里卻不住地說著:“我說不用嘛,干嗎還要叫我來一起吃呢,……人老了,好多東西都嚼不動了,嘴里也是沒幾顆牙齒……哎,真好啊,一家人可總算相會了,又能坐在一起吃飯了。……想想也真快喲,三年了——哎呀,你們看,我老太婆一開口就嚕哩嚕蘇……我也不講了,反正我是心里高興啊就管不住嘴巴了。”

祖母就這樣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還不時地提醒大家她是很嚕蘇的,你們準是已經煩了——我少講話就是——于是我們中間總有一個人會說:“沒有啊,誰還會說你話多呢,我們都很想聽你的話呢。”然后就隨便找一些話來和她說話,就這樣,祖母總是能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這時候也是她最快樂的。

每個人都倒上了一杯酒——真正的中國名酒。然后我們每個人就輕輕地碰杯,生怕酒會溢出來。爸爸直說好酒好酒,果然是名不虛傳,祖母也在說罪過罪過,這么好的酒居然她也能喝得上——這都是你們這些下輩有出息,又孝順啊!這酒喝得心里多暖和,多受用啊!祖母是能喝一點酒的,但是今天喝了小半杯,然后她就一邊不住地稱贊著酒,一邊說不能喝了,頭都有點暈了——因為這是好酒嘛,應該是要頭暈的!不管我們大家都勸她可以再喝一點,可她是說什么也不喝了。大家也就不再勸她,只是揀一些她咬得動的菜給她吃。

大哥的酒量不好,沒喝多少就臉紅了,他的話就多了起來,他滔滔不絕地向我們講述著這三年來在部隊里的一些事,雖然有些他以前在和我通信的時候我也知道一些,不過今天聽來,真是別有一番感受。祖母今天的精神也是特別的好,她一邊慢慢地吃著東西,一邊也在認真地聽著大哥在講,不時還發出“嘖嘖”的聲音,甚至在聽到一些她認為是很難的事兒,比如說,生病啦什么的,就又掉了眼淚,于是她就會一邊抹著眼睛,一邊連說罪過罪過,怎么能受得了那樣的苦呢……

吃過晚飯,媽媽叫我們三兄妹到外公那里去,說一定要先去看看外公。而且接下來的幾天好多親戚都要去拜訪,因為,大哥在到部隊的時候,這些親戚都來過,而且都是送了禮,這一次既然回家探親了,那就盡可能去走走,回訪大家。

“這幾天我會很忙的,媽媽。”大哥說。“我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呢,我還有一些朋友要去看一看,還有同學,另外還有幾個戰友的家也要去一去。”

“我知道,”媽媽說。“可有些親戚家里你是一定要抽空去走走,象你幾個舅舅姨媽的家是非去不可,你要是去了,他們會很高興的。還有你胖叔家也是要去的。”

“這我知道,他們對我也很好,我也常常想起他們們呢,在部隊里總是這樣,會想起家鄉的很多人和事,我現在就很想看外公呢,我們走吧。”

我們三個去了外公家里,外公看到了大哥,自然是很高興。小阿姨和小舅舅也都在家,大家就熱熱鬧鬧地說了很久的話,后來,媽媽也來了,她又提來了一些大哥帶過來的干果餅干之類的東西給外公,于是我們又說了好一回,才想到回家。離開時,外公一再關照說,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們一定要早來吃分歲酒,可要記住啊。

“回家的感覺真好!”大哥在路上說了好幾次這句話。

“可惜你只有幾天時間。”我說。

很快就到了除夕夜,正是家家戶戶團圓吃分歲酒的時候。外公早早就叫小阿姨來請我們去。因此這天下午,我就先到了外公那里。

外公正在那里準備著祭奠神靈和祖先的一些必要的東西。每年總是這樣,在吃分歲酒前要先拜祭一番。在一張八仙桌上掛著一幅照相,那是我外婆唯一的一張遺照,其實該拜祭的祖宗應該是很多的,只是他們都沒能留下照相或者畫像什么的。

到了五點鐘光景,外公就先把一些紙錢燒給了各位祖宗,還叫我要非常虔誠地拜了幾下,這個儀式很簡單,很快就弄完了。然后我就幫外公把那些已經被祖宗們用過的菜肴重新擺放了一下,等一會就輪到我們這些塵世的子孫后代來享用了。

隔壁院子里有幾個小孩子在放炮仗,聲音很大,這弄得那家里的主人在不住地罵著,也不管過年要講點祥和吉利。我知道外公這個鄰居是有名的火暴性子,小時候我們要是放炮仗,也是斷斷不敢在他家門邊放的,即使難免有一個炮仗飛到他那邊去,也會嚇的拼命逃到外公屋里去,生怕招來那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

“怎么他們到現在還沒來呢?”外公已經說了好幾次這話了,其實現在還不晚,小阿姨的有些菜還沒弄好,只是外公已經成了習慣,他總是希望大家早早就來。我叫外公先抽一筒煙,反正現在也什么事。

“怎么會沒事呢,我得準備那么多的東西呢,要不然你們吃什么啊!”

“有小阿姨在弄,你就不要擔心了,你先坐著歇歇吧,別累著你。”

和外公聊了一會,還有點空閑時間,爸媽大概還要過一會才來,我也閑著沒事,就想到外面去走一走。我又順著屋旁的小路走過去,到了菜園,此時已經是夜色初降,這一大片菜園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老鷹浹那邊更是黑黝黝的。我走了一段路,也覺得沒什么好興致,就折了回來。

一家人都到了,外公就叫小阿姨開始燒菜,他自己還要為我們拿這個拿那個,結果是我媽媽叫他別忙乎了,有事讓我們自己來。于是外公就嘿嘿笑著,到廚房里去燒火。

這時候,外面又響起了陣陣猛烈的鞭炮聲,還有煙花的尖嘯,聽到越來越多的小孩子在歡笑著,嬉鬧著,這才叫過年呢。

“吃吧!喝吧!這一頓吃了,就到了明年了……你們也都大了一歲了!”外公滿心歡喜地勸我們。

“真是的,又過去了一年!……”我自言自語地說

南方牛仔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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