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春節在充滿油膩和煙花的火藥味中很快就過去了，我不想花這么多的筆墨來描述春節時的喝酒啊、打牌啊、玩樂啊。因為只要想起自己的處境，就不免又覺得心境不佳，似乎生活還沒到讓我值得歡欣鼓舞縱情歡樂的境況。

大哥在農歷初五就起程回部隊去。短短的幾天，他也實在是太忙了，因此我和他也沒有多少時間在一起聊聊，其實連他自己都覺得遺憾，怎么在家里時間就過得那么快?？刹筷犛屑o律，他不得不按時歸隊。他乘的班車是早上五點鐘，我和小慧送他到車站去，在路上，我們都說了一些互相勉勵的話

我沒有到阿標那里去玩，只是在到龍江胖叔家里去拜年的時候順便到了李正家里去了一下，我們約好初八上班，

我在初六這天到了龍江——我去的時候，看到人們還似乎沒有從春節那種昏昏然的狀態中完全復蘇過來，車場里還停著好幾個車子，辦公室里也沒見有什么熱鬧的樣子。我看到阿標的臉色好了許多，大概這過年吃得好，油污和煤灰又沒沾上的緣故——這在我們談了幾句后就證實了這一點。因為他不住地說，還沒玩夠呢，就要來上班了，有好幾家親戚還沒走完，酒也沒喝夠，在鄉下那才叫過年呢?！上銈儧]來，要是來的話，那多有意思哪。阿標的口氣很是為我們惋惜，當然，我和李正也表示了的確是很可惜，我們大家就互相安慰著說，還有機會呢，我們是朋友嘛，來日方長。

車間里慢慢地來了幾個人，陳達也來了，那個很少看見的阿翠姨也走了過來，大家就彼此說著好啊好啊之類的話。有幾個駕駛員也來到了車場，他們發動了汽車，有一個車子開了出去，還有幾個車子只是發動了一通，然后又熄了火?？磥斫裉爝@幾個車子也不一定要開的，他們也沒有叫我們做什么事。

阿標告訴我一個對我來說還算是好的消息，公司的食堂從今天開始不用吃蒸飯了，因此我再也不用到外面的那些小店里去吃飯。他說，我只要先買一些飯菜票，就可以在食堂里吃飯。那一個多月來，我最頭疼的就是吃飯的問題，我在這里真的沒有吃過一頓象樣的中午飯，餃子，餛飩，面條，包子，什么方便什么便宜我就吃什么。另外，這附近也沒有能專門吃飯的那種小飯店，只有那些點心店有幾家，倒是那個工農兵飯店我吃過好多次，只是雖然那里價格便宜，服務態度卻令人難以忍受。

李正說，我好象胖了一點，臉色也白了些，我還以為只有阿標才這樣呢。

阿標放低聲音說，他今年有可能會調到別的部門去。公司的經理今年到他家里給他爸爸拜年，聽他們說起過。他說，他爸爸本來是不同意的，因為還是想讓他學一些技術，可后來不知怎么的又同意了，不過，不是馬上就調走……“我還不想去呢——”阿標說。又特別要求我們這事還不能告訴別人，特別是不能讓老錢知道——他爸爸是這樣關照他的，所以他也這樣關照我們兩個，千萬不能泄露這個秘密?！拔乙稽c也不想調到什么鬼的地方去，”阿標發誓似地說，而且還動了感情。“都是那個他媽的臭經理想出來的……騙你們是小狗！我喜歡和你們在一起嘛。”

看到阿標對我們這樣有情有義，我和李正也受了感動，于是就一個勁地安慰他，既使大家不在一起干活，大家還是好朋友嘛。再說，有一句話你大概沒聽到，叫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就是我們大家雖然都很好，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總有一天會分開的。不過因為今天是春節后的第一天上班，大家都知道是不能講不吉利的話的，就是我們剛剛說的這些話，雖不能算是不吉利的話，但說起來心里也不是很舒服，因此我們就聊到別的話題上了。

聊了一會兒天，我提醒大家應該干活了，免得等一下老錢來了看見，又是一通訓斥，弄得新年一開始就不開心。我這話又使李正不平起來，他還是踱來踱去，抽著香煙，一邊在作今年的預測，看看這里會有些什么變化，比如工資會不會提高，老錢會不會被別的人替換。“要是那樣，那就好了”——每當說到有關老錢的事，或者是通過想象出對老錢有不利的某種結果時，李正就會加上這么一句幸災樂禍的話，表示慶賀。說到最后，看看我和阿標都不大想說話了，才十分不愿意地說：“好吧，今年第一天，我們就弄個樣子給他瞧瞧……”

中午的時候，我提議今天我來請大家到公司的食堂里去吃飯，不過，我對阿標說，得借我一些飯票，——因為我今天沒帶糧票，所以我是買不到飯票的。——阿標很大方地說，飯票也不用借了，飯就讓他來請大家，菜讓我來買。我說就算借我吧，這次我請客，下一次你來請不是一樣的嗎，阿標也拗不過。于是我們就早早地洗了手，向食堂走去。

食堂是兩間破房子，廳堂里放著好幾張方桌和一些長凳，板壁上居然還看得到一些蛛絲，雖然天氣還很冷，可蒼蠅卻似乎毫不畏懼地在飛來飛去。這里的食堂是幾個女人在做事，她們都是四五十歲的樣子，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看起來是幫工。這姑娘人長得很漂亮，皮膚很黑，鼻子圓圓的顯得很稚氣，穿著一件紅色的布夾克，特別顯眼，也顯得有點土氣。她的話不多，但態度很友善，總是微笑著走來走去。李正一下子被她吸引住，因為他馬上就大加贊賞，并且還總是盯著她看，嘴里說這位姑娘這樣好看，怎么早沒見過。他還悄悄地問我，她比我的女朋友怎么樣，哪一個漂亮。我說，這實在是不好比的，為什么要比呢，——說心里話，柳禾不僅是漂亮，她還有一種氣質，那種令我為之傾倒的吸引力。當然，我們剛剛遇見的這個灰姑娘可沒有這種吸引力，至少對我是這樣。另外我也從來沒把柳禾拿來跟哪一個姑娘來比，因為我除了柳禾，也再沒有哪一個姑娘令我如此動心，如此地愛慕。我怎么能隨便地拿她跟別的姑娘來比呢。

我們每一人來了半斤米飯，又要了四碟菜，還要了一個三鮮湯，飯是我們自己拿的，那些菜都是那個姑娘給我們端來。李正可是盡可能地利用這些機會和這位姑娘搭訕，挑她講話。但是這姑娘卻只是笑笑，幾乎連一個字都沒說，把個李正弄得直搖頭，偏偏阿標叫她，她卻笑吟吟地和他說起家鄉話來，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

“她也是我們江南的……”在她和阿標說了幾句轉身離開的時候，阿標得意洋洋地對李正說，其實他們講的家鄉土話我是一句也聽不懂。“她外婆和我們家是一個地方人，我過去也看到她到她外婆那里去的。她比我還大了一歲呢，她可是……”阿標往那個姑娘的背影瞟了一眼，放低了聲音對李正說?！八杀让簜}庫的那兩個好看——你說是嗎，李正？”

李正表示同意地點著頭：“是比那些個漂亮，你說她也是你地方的人嗎？”

“也可以這么說，反正你要是把江南當一個地方，那她就是和我一個地方的人了?！?/p>

“廢話，江南那么大，怎么能都算是你的地方人，我是問你，她是不是和你一個村的，要是的話，那才叫是一個地方的人——那我就想到你家里去玩了，叫她也一起去。”

“你以為她會肯嗎，你這樣的……”我看阿標的口氣又是想嘲笑李正了，不過這一次他居然忍住沒說，而是扒下了一大口飯，等咽了下去后，又接著說下去：“不過，你得先跟她認識呀，你要是跟她認識了，就別管她是那里人?！?/p>

“說得是，我得想辦法先跟她認識一下，以后就可以找她約會了……黃白，你不開口，你在笑我是嗎？”

“是的，”我說。“我笑你們兩個，第一次看見人家漂亮姑娘就商量怎樣勾她，我看你啊，真是想女朋友想瘋了，可別把阿標也早早地帶壞了，他還是少年呢?！?/p>

李正苦著臉辯解道：“你別這樣說，阿標比我還內行呢，你看，我挑人家說話，她不睬我，可阿標和她還認老鄉呢?！俏矣羞@么一個老鄉女孩在這里，我可是……天天要來吃飯了。”

“那最好，以后你也別回家吃飯了，我們三個就一起吃食堂，合起來吃，到月底大家平攤，你呢又可以天天看到我這個老鄉，這可太好了。”阿標說。

“這倒是個好主意……”李正有點心動起來，他不住地往那個姑娘那里瞅著。這時候食堂里吃飯的人開始多了起來，那幾個女人的嗓門也漸漸地放高，她們時不時地叫那個姑娘干這個拿那個，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從那些女人的叫喊里知道了她的芳名叫巧月。

李正問阿標還有沒有飯票，阿標說飯票有的是，他今早就買了三十斤，隨你還要吃多少。說著，他拿出了飯票，問我還要不要再來半斤，我說我已經飽了。

李正叫道：“巧月——”

“什么事啊，人家正在忙呢，你叫她?！卑苏f。

“我叫她幫我打飯嘛……你叫巧月是嗎？”

“……是啊，就是我，你還要什么？要喝酒嗎？”她好象是從來沒干過這種服務性的工作，看上去有點害羞，跟人說話也是硬著頭皮來應付的。我看到她紅衣服上已經沾上了一些油漬。

“你們這里也有酒嗎？”李正笑嘻嘻地問。

“是啊，也有人要喝酒的嘛——你們也要喝酒嗎，要喝什么酒，快點說呀，我給你們拿去?！?/p>

“我還沒想好要喝那一種酒呢，你說，我們應該喝哪一種酒，你知道的嘛。”

“我怎么知道呢，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嘛。”她說。似乎有點明白李正是故意在找她說話，不過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在乎，還只是靜靜地笑著。有一個女人大聲喊了起來：“巧月，別站著說話，有事呢?！?/p>

“哎，我來了?！彼饝艘宦?，又朝著我們急急地問道：“那邊在叫我了，你們到底是想要點什么，……等你們想好了再叫我來?！彼龥_著我們笑了笑，一轉身就走開了。

“她知道你想找她說話呢，別看她沖你笑，肚子里肯定生氣了……”阿標有點幸災樂禍地說。

“沒有，她沒生氣，我看得出，她是笑著走開的。”李正嘿嘿笑著說：“再說，我又沒說什么，她怎么會生氣呢，我還覺得她態度特別好呢?！?/p>

“這里是食堂，不是飯店，打飯是要自己去的。再說，你現在再不去的話，恐怕就只有剩飯了，你沒想為了她第一天就吃起剩飯來吧?！蔽姨嵝牙钫f，因為我看他的樣子還是想等巧月來給他打飯。

“不會的，我得叫她過來給我打飯，你們看，她過來了嘛?！?/p>

巧月果真又走了過來，她又細聲細氣地問道：“想好了沒有，喝白酒還是紅酒，啤酒也有的……”

“我們不喝酒了，還是給我打二兩飯吧?！崩钫凉M臉笑容地說。

“就是打一碗飯嗎？酒不要了嗎？”

“是的，是的，就一碗飯?！?/p>

巧月有點遲疑地想說什么，可還是沒說出口，只是用手在那件紅衣服上擦了一下，拿上李正的碗去打飯了。

“你難為情不會，就為了二兩飯還等著人家來，她是你親戚嗎？??？”阿標說。

“你小孩子不懂……你懂什么，我總得給她留下一個印象吧……哦，真快，謝謝你了，巧月，以后我天天來吃飯，你歡迎嗎？”

“好啊，歡迎啊?！贿^，這里可不管幫人打飯的?！鼻稍氯匀皇悄菢有ξ卣f著。我無意中往她的衣裳看了一眼，發現就這么一轉眼之間，她的那紅顏色上又沾上了不少油漬。我想，她那個吸收油漬的速度估計跟阿標也差不了多少，不知道明天來吃飯的時候，她這件紅顏色會變成什么樣的色彩。

李正還在慢慢地吃著他的第二碗飯，而且還是用談話來限制了巧月想走開的念頭。不過這種情況因為那些女人們的大嗓門而宣告結束，巧月就象是一只小鳥逃離老鷹似地很快地往廚房里跑去，消失在門的后面。李正隨即把碗一放，抹了一下嘴：“飽了，吃不下了……”

“她等一下還會來的，你要不要再來個二兩——反正我這兒有的是飯票?！卑苏f。

往常要是阿標這樣挖苦李正的話，他肯定又要惱了，非抬杠不可。不過，此時李正卻一點也不計較，他很寬宏大量地對阿標表示，明天不一定又得讓他破費呢，因為他覺得這個食堂里的飯菜很不錯，他明天還要來吃飯。不過他又拍著阿標的肩膀安慰他，不會總是吃他的，親兄弟，明算帳，這道理誰都懂。

阿標也很大方地回他：“幾兩飯票算什么，要是你處對象處成功了，就買一個蹄膀請我和黃白吃吃……哎喲，你打我干什么？”

才吃了一頓飯，李正似乎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巧月，速度之快，大有那種一見鐘情的味道。我對這件事卻不以為然，我知道他很想有個女朋友，只是這個巧月雖然看上去很漂亮，但給人感覺有一點遲鈍，也顯得很土氣，就是那種書也讀得不可能多的鄉下女孩，李正怎么就能一眼就看上了她，這令我有點奇怪。吃好飯的時候，我和阿標都問他是不是已經喜歡上了巧月，李正失口否認，不過，看他的神態有點虛偽，說的肯定不是心里話。這天下午，我們三個人在一起說笑了半天，到了最后，由于我和阿標的誘導，居然使他承認確實有點喜歡上那個巧月姑娘。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李正是帶頭提起大家一起去食堂里吃飯。今天我們又是第一批到的人，巧月還是穿著那件紅衣裳，不過正如我所料，那衣裳今天又增加了一些色彩。她還帶上了兩只袖套，灰色的，沾滿油污的兩只袖套，大概是別的女人借給她用的。李正一坐下來就跟巧月沒話找話地說開了，巧月今天好象比昨天隨便了一些，也多了幾句話，不過仍然是小心翼翼地，除了李正問她話，她很少主動跟人說話。沒多長時間，吃飯的人又多了起來，她于是又在那些女人們的大嗓門中來回忙碌起來。

其實這食堂里吃飯的人并不是很多，也就二三十個人，老錢也是在這里吃飯的。昨天我們沒看到他，但是今天他一來就告訴我可以在這個食堂里吃飯了，盡管我已經知道，也對他的這份好心表示感謝。除此之外他居然也沒多說什么，也沒問我們到底是幾日上班的。當然，他是在首先巡視了車間一番，看到我們已經把發動機安裝好，只等吊裝到車上去。我想他也實在找不出什么茬來——如果他心里還在想找茬的話。

在食堂里遇見了老錢，我對他說，下午得想辦法叫兩個人來，因為這發動機要抬上去，光我們三個是沒辦法的，至少要兩個有力氣的人來幫忙。他說，吃過飯他會去叫兩個人來的，只要我們把一切都準備好，我說都準備好了，就只等來人。

由于有老錢在場，我們就不好意思再在那里磨蹭，盡管李正還想在那里等著巧月過來說話，可我把他拉了出來?！斑€有明天呢，你得慢慢來么?！蔽艺f。

“明天是星期天，食堂里也不開張，她也要回家了，要到星期一才來?！卑颂嵝颜f。

“你怎么知道她要回家的?！崩钫龁柕?。

“我也要回家了，她干嗎不回家，都是住江南的嘛——她也是頂退休的，一個人在這兒，多沒勁。”阿標說。

“那你和她一起走嘍……”李正問。

“沒有，沒那么巧的……我干嗎要和她一起走？我又不是她親戚，又不想做她男朋友，我走我自己的。”

“喂，阿標，我問你，你不是說她是剛頂替來的嗎，那她肯定是還沒有男朋友，你說是嗎？”

“我想也是……她剛來到龍江，就是想找也還沒那么快的，不過……在我們鄉下，象她這個年紀，不一定已經訂了婚呢。在鄉下，她如果還沒有訂婚，也算是遲了。”

李正不同意阿標的話——他倒是為那個灰姑娘著想起來?！八心敲幢繂幔俊彼f?！八髦浪龑硪斕娴?，她能同意那么早就在鄉下找一個鄉下人……我想她沒那么傻，肯定不會，哼！她會那么傻嗎？……你也說說看，黃白，這可能嗎？”李正轉過頭來對我說，希望我能贊同他的話。

我心里想，你那么關心那個才一面之緣的巧月別那么傻，還不知道誰比誰更傻呢——怎么會一下子心里就全是她了，還沒跟她談戀愛呢。但我不忍心潑他的冷水，一個人要是真的有了愛戀的對象，那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我說：“你別管人家訂婚了沒有，只要她還沒結婚，你就有機會——當然，如果她討厭你，那就另當別論了，我勸你就死了這條心，別浪費時間了。”

“這話說得有道理，只要她不討厭我，我就可以去追她的，管她什么在鄉下有沒有男朋友?！崩钫吲d了起來，又說道：“還是黃白說得對，我才不管呢……”

我們三個坐在一個錢塘江的駕駛室里，云里霧里的說得高興，一直到陳達帶著兩個人走來，他們是老錢叫過來幫忙來抬發動機的，大家才放下話題去干活。

第二十二章

我想象著李正已經在體驗戀愛的滋味了，這對于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不管他和那個巧月能不能成功，車間里的氣氛也平和了許多，他也不再老跟老錢抬杠。由于李正不跟老錢抬杠，有時候老錢想在這里發威風也沒什么用，因為沒人理睬他，反正他說他的，我們干我們自己的。兩天后，這個大修車已經弄好，我們試好了車，然后就叫這個車的駕駛員自己來。

老錢陪著這個車的駕駛員來到車間來驗車。這個駕駛員是一個矮胖子，五十來歲的人，就象大多數的汽車駕駛員一樣，說話的口氣很是驕橫無理。他一來沒看幾下，就馬上發作了：“怎么搞的，大師傅！”他很嚴厲地盯著我說?！澳銜粫捃嚕〈笮薜臉藴适鞘裁矗磕銈円热ヅ靼?！大修車是要換很多零件的，你們給我換了沒有？——根本就沒換，我看得出來。”

我向他解釋，該換的都換了，有些零件沒換，是因為那些零件完全可以用的，用不著白白浪費，而且我們都已經作了調試，性能非常好。

“廢話，”他打斷了我的話，指著車子，怒氣沖沖地叫道：“大師傅，你看看——這里，沒換！還有那個，沒換——，干嗎不換，你是大師傅，這是大修車，得保證我跑一萬公里，大修車嘛。你們還怕我單位付不起錢是怎么的，?。俊?/p>

這家伙話說得很無理，而且一口一句冷冰冰的大師傅長大師傅短的，叫得我毛骨悚然，我不禁惱怒起來，于是也不客氣地回敬他說：“我知道你這是大修車，不過，也無非是搪了汽缸，其實還算不上大修呢，如果你想多換一些零件，這很簡單，我給你換了就是，難道我還怕換零件？”

“是得換嘛，”他看我生起氣來，反倒緩了口氣?！案蓡崮?，大師傅，是想替我單位省錢啊？沒這個必要的，……我反正只要車子好用就是了，你們多換點東西我心里踏實，錢是花公家的，可車子是我自己開的，這道理怎么也不懂，啊，你們這些大師傅?！?/p>

“聽到了嗎？”老錢面無表情地插嘴說?！霸摀Q就換吧，剎車啊，轉向節啊什么的……”

駕駛員一邊發著牢騷，一邊上去發動了汽車，過了好一會，他關了發動機，又下來檢查了一番，看有沒有漏水漏油漏氣，這些我們在發動機試車時已經檢驗過，他自然也看不出什么來。又說：“……發動機聲音不錯，哦，還可以，就是這底盤，大師傅們，你們還得再弄一弄的，啊，知道嗎？得保證我一萬公里安全行駛哪！”

“好，沒問題，底盤弄一弄……”我說著，心里卻在想，要是李正在，他又會罵開了。

這家伙說了這些就走了，老錢是和他一起出去的，不過到了大門后又踅回來。我尋思著該怎樣和老錢商量這事，他一直走到我身邊，說：“你別聽他的——要是修理費太高了，他公司里也沒那么好說話的，反正車也試過了，還有什么話呢……我會跟他說的，你呢，再叫陳達把車開出去試一試底盤，弄停當后我會叫他過來的……唔，就這樣?！?/p>

這個駕駛員的態度如此傲慢無理，我從心里就討厭他，我認為他既然不知道怎樣尊重我們，那我也用不著對他客氣的，幸好老錢來說了這些話，否則，我打算把這個車的底盤再來一個大掃除，能拆的能換的全部給他媽的調換下來。

老錢又走出去了，阿標朝著大門吐了一口唾沫，說：“一個說要換，一個說不用換，我阿爸到底是聽誰的，你說，黃白？”

我說“誰給我發工資我就聽誰的，這他媽的還不簡單——”

為了巧月，李正每天中飯都在這個食堂里吃，算下來也有半個多月了，每次他都要故意找巧月說話，可是，這位巧月也的確是身不由己——至少我們這幾個認為是這樣——中午吃飯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即使她想過來和我們說話，還沒說幾句，那些女人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好象憑空伸來一只巨手，把她抓走，她就又匆匆地跑開。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要是一跑開，就沒空閑再過來和我們聊天，我們又不好意思老是占著桌子和她閑聊。

事實上我們這幾個小伙子天天這樣磨磨蹭蹭地吃飯，跟巧月搭訕，其動機也瞞不過食堂里的那幾個阿姨。她們開始意味深長地在我們面前說話了，當然她們還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個人喜歡上巧月，這使我覺得很難為情。有一天李正沒來吃飯，阿標也不在，就我一個人來吃飯，我在去打飯的時候，一個女人就沖著我笑，還對我說：“要不要叫巧月過來，她在那邊呢……”我當時就很尷尬，臉也發燒了，只好說用不著，用不著。我知道她們以為是我在追巧月，她們弄錯了我又不能說什么，這事就顯得有點好笑。我甚至起了一個可笑的念頭，是不是叫阿標去告訴她們，不是我在追巧月，而是另外一個，那個沒戴眼鏡的、瘦瘦的小伙子，他的名字叫李正——巧月和她們可不能搞錯。

由于考慮到這一點，我這天和李正阿標一起商量起來，我對李正說，如果你是真的喜歡她，你就得拿出一些行之有效的行動來，你可總不能就這樣天天去吃一頓中飯，說幾句閑話，人家還不一定明白呢，那不一定還沒等人家有感覺，就可能被別人給搶走了。

“可我應該怎么辦呢？”李正嘆了一口氣，心事重重地說?！拔乙膊恢涝撛趺崔k好，我其實還沒正式跟她單獨講過話呢，你們得幫我想想辦法，食堂都吃了半個多月了，人都吃瘦了呢！”他說到這兒還捏了捏自己本來就瘦的臉，好象向大家證明臉上的肉又少了許多，這都是吃食堂的關系。又接著說：“可她看來還無動于衷，哎……這怎么可能呢，難道我是一點也沒有吸引力？我是這樣的人嗎？”

“哦，不是這個問題?！蔽野参坷钫f?！暗孟雮€辦法讓她知道，你想跟她談戀愛，你得讓她感覺到是你在喜歡她啊?！?/p>

“那你和你的女朋友談戀愛是怎么開始的，你說說看，有什么竅門，我可以照著做?！?/p>

我說：“這不一樣，是兩回事，而且也根本就沒有什么竅門……我能有什么竅門呢，你自己得有信心?！?/p>

阿標突然叫了起來：“有了！我有個好辦法，哈哈，還是我聰明……我就是能想出這樣的好辦法來?！卑撕艿靡獾匚χ?，大概他覺得自己真的想出了什么好辦法來，因此先自得其樂地自我夸獎了幾句，而且看他那個樣子，就差一點來個拿大頂了。

李正有點不屑地沖他“哼”了一聲，好象并不想領他的情，不過轉而又說：“你能有什么好辦法，你這小東西，你也懂得談戀愛嗎？……你說說看?！?/p>

“我說，你要先請她去看一場電影——人家談戀愛都是先這樣開始的，難道不是嗎？”

“哎！”李正拍了一下大腿。

“這是個好辦法——我說，怎么就阿標會想到這個？”我心里在想，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和柳禾看過一次電影。

“是個好辦法，我也怎么沒想到，啊？”李正繼續拍著自己的大腿，又高興又不甘心地說?！鞍四恪媛斆鳎蟾拍憬憬阏剳賽鄣臅r候你就知道了，要不，你怎么懂得這個，是不是？”

“誰都是這樣，這還用得著教嗎？”阿標得意洋洋地說?！拔医惴蜃肺医憬愕臅r候，天天叫她去看電影，有一次，一部電影他們就看了五次。……結果嘛，我姐姐就嫁給了他當老婆了，這一招挺管用，你干嗎不試試呢？黃白，你呢，你和你的女朋友看了多少次電影？”

我說：“一次也沒有，是真的。不過，聽了你的話，看來也要請我的女朋友去看電影嘍?！?/p>

“不看電影，那算談什么戀愛！肯定不會成功的……”阿標老氣橫秋地說。

李正的情緒也好了起來，他似乎已經在腦子里想象著和巧月怎樣拉著手一起看電影了……但是他馬上又發愁起來，原來他又想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我該怎樣請她看電影呢，我怎么向她開口呢……”他發愁地撓起頭皮來。

“這好辦，”我說?！澳闳ベI了票，找個機會送給她就可以了，到時候到電影院里相會，有了第一次，以后就沒問題了?！?/p>

“說得是，可我自己實在是不敢給她送電影票，要是她拒絕接受呢，那不羞死我！”

“比如說，你可以叫一個人替你去送電影票給她……”我給他出主意，并且還看了阿標一眼。

“別看我！”阿標說。

“哦，真的，叫阿標也可以嘛?！崩钫χ牧艘幌掳说募绨?。

“不行，我不干。”阿標把頭搖得撥浪鼓似地?！拔也桓?，叫我去，沒門！誰想搞對象誰自己去，這點膽量也沒有還搞什么對象，還不如去找個媒婆算了，我們鄉下還不都是請媒婆找老婆。”

“哎呀，阿標，好兄弟，你怎么能這樣說話呢。”李正滿臉堆笑地說道?！包S白說得沒錯，這事你要幫我去最好了，你只要幫我一次，就一次，我就萬分感謝你了，我們是好朋友嘛，你不幫我誰來幫我呢?！?/p>

李正是又作揖又拍阿標的肩膀，同時還說了不少的好話，我也在旁邊勸阿標，應該要幫朋友一次，有道是君子成人之美，他現在要幫李正的，正是君子之舉，是很高尚的……我這一套大道理，盡管他也不一定全部理解，但加上李正說了那么多的好話，居然說服了阿標愿意為李正做一件好事。

“就一次，”他發誓似地說?！跋乱淮挝沂墙^對不干的?！?/p>

“怎么用得著第二次呢?！崩钫蛔〉嘏闹募绨蛘f。

說服了阿標，接下來大家就討論什么時候請巧月看電影。按照李正的心情，最好是今天晚上就去。不過我說這未免太急了一點，最好是明天，先買好了票，然后也要給阿標有機會去送給巧月，因為你總不能當著很多人的面拿出電影票給她吧。李正同意了我的建議，他說，明天一早他就先去買好電影票。

第二天，李正果然就拿了一張電影票交給阿標，并且還關照他要如何如何去，要怎么說話，然后就催著阿標早一點去。阿標被他逼得沒辦法，只好一邊嘟囔著要他別忘了給送一個利市包，一邊往食堂那邊走去。

“你現在感覺如何？”我取笑李正道。“我看你的臉色都有點兩樣了，我來給你把把脈，兄弟，用不著那么緊張的。”

“你別笑我了……”李正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一邊猛抽著香煙?！耙撬灰强稍趺崔k，這人可丟大了，你說是嗎？黃白。”

“這也不見得——哦，不過你也要做最壞的打算。當然，第一次不行，那就再來一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

“阿標也不知道遇到了她沒有，唉，……不行，我得找點事做做，叫我在等著阿標來，我可受不了，我們還是干活吧……不過，要是她不要的話，那也沒什么，你說是不是，黃白？”他說著，拿了一把榔頭使勁地敲打起鋼板來。

“對，沒什么……漂亮姑娘多的是，天涯處處有芳草嘛?！蔽乙脖M量用很輕松的語調說。

“……要是她不要，哎，等一會還是你先替我問阿標吧，你說呢?！?/p>

我沒接他的話，只顧自在干活，心里卻在想起柳禾來。

阿標走過來了——我想從他的臉色就可以看得出來事情辦得成功不成功，看到他哭喪著臉，垂頭喪氣地慢慢走了過來，我心里一沉：“糟了，李正要失戀了！該怎樣安慰他呢？”

我正在想著該怎么辦，阿標氣呼呼地叫了一聲：“李正！”

李正站著沒動，我看他是盡量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正眼也不看阿標，但嘴里還是迸出了三個字：“怎么樣?。俊?/p>

“怎么樣？”阿標反問道，他的口氣聽上去很泄氣。并且又賭咒似地說：“下一次我要是去就是小狗，哼，誰也別想再叫我去了……”

“她不要，是嗎？是不是這樣？”李正問，他的臉色都變了。

“是這樣……”阿標扭著頭慢慢地說，“我正好在食堂門口遇到了她，以為旁邊正好也沒有人，我就把票遞給了她，說是李正給她的……”

“要是不說就好了，媽的，說什么都沒用了?！崩钫质稚鷼獾夭辶艘痪?。

阿標沖著他做了一個鬼臉，又接著說：“我說是李正請你看電影，你怎么樣？要不要拿——”

“你這笨蛋！”李正又打斷了阿標的話。“那有象你這么說話的，人家就是想要也不好意思要了，還問人家——你要不要？你不會說一些好聽的話嗎？??？——”

“你這樣會說話，干嗎不自己送去？”阿標暴跳如雷，用手指著李正大喊著?！拔疫€沒說完呢——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一個人，我等一會再去把她的票給拿回來，哼！過河拆橋?！?/p>

“什么，你是說，她收了票——你怎么不早說？”李正說。

“我說過她不要嗎？你這笨蛋！人家紅著臉拿了票就走了，真是羞死我了。……做這種事有多不好意思！我以為沒有人，可偏偏讓一個女人給看到了，我看到她在那里吃吃地笑呢，她還不是在想，是我想找她談戀愛——呸！我還沒看上她呢，我會找她當老婆？可那個女人肯定就是這么想的，她不會這么想也怪了，我跟人家說的話她沒聽到，可她看見了，她準在心里拼命笑我?！阏f我心里不發惱？回來你還沒給我好臉色看！下一次，你別指望我再替你做好事，要做就是小狗。”阿標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拔冶ＷC，要再去我就是小狗，你打光棍關我屁事！”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崩钫泵ε阒δ槨！拔乙詾椤叮俏也缓茫f什么呢，大家是好兄弟嘛——你是說，她紅著臉拿走了票……是這樣，她沒說什么不想去之類的話嗎？……看來我今天得要準備準備了。”

“你準備好了——可我怎么辦？人家還以為我是想跟她談戀愛呢。”阿標抓耳撓腮，還在為被人誤會在煩惱。

“這個沒什么的，到時候我和她成功了，就會那個了……你放心吧?！崩钫膊恢菫榱吮憩F感謝還是安慰阿標，就不住地拍著阿標的肩膀，還說了不少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