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很快過去，隨之而來的春天也是極短的，也正是因為短，反而尤其令人喜歡。

我本來是不大喜歡白天到操場上活動的，蚊子不知道從哪里搞來個半舊不新的籃球，死活拽著我出去，說是陽春三月繁花似錦，我若還整天窩在宿舍里頭，自己發霉也就算了，可這藐視花花世界美好人生的態度，準得把咱們的造物主上帝給氣死。我就納悶了，什么時候上帝成了咱們的造物主？

操場上只有一隊人在玩籃球，也是天氣太好的緣故，譬如舒宜和小蠻之類的都出遠門活動了，整個學校這時候估計也沒幾個人。蚊子讓我在最近的一個籃球架子下面等一會兒，她去拉個人來教教我們。體育課選修的時候，我倆選的都是國標，對籃球了解的實在不多，大約也就知道那個球要往那個框子里面扔吧。

我看蚊子走近那些人，不知道喊了句什么，就有一個正在投三分球的男生回頭，手上動作一滯，球就被人搶走了，惹得有和他穿一個顏色球衣的隊友跑過去推了一下他的頭，大約是埋怨他走神。那個男生一邊甩頭上的汗水一邊朝蚊子走，然后兩人一邊交談一邊往我這里看了看，末了那個男生又轉頭向場上正在廝殺的某人招了招手，于是這仨就都往這邊走來。

我感覺一直盯著那邊挺不好意思的，自己拿了那破籃球跑到籃筐底下弓著腰，拍了兩下，然后雙手舉起對著框子一扔，連框子邊都沒碰到就掉了下來，第二回就使了點兒勁，這可好，直接扔架子后面去了。我一溜兒小跑到場子邊上把球撿回來，他們仨正好也走到了，最前面那個我見過，就是蚊子那清秀小伙兒，后面那個撩起上衣打扇的，卻是華年。

他還是那副德性，一臉壞笑地問蚊子：“你們倆不會是零基礎吧？”

蚊子笑笑說：“是啊。”

“那有張巖一個就夠了，干嘛還讓我來啊？”他奇怪地問，原來清秀小伙叫張巖啊。

“我不成，她們倆，比較適合你來教。”張巖笑著說。

“為什么？”

“你們差距比較小，容易溝通。”

“靠！”，華年往張巖胸前遞了一拳過去，“說我菜是吧？要不咱倆現在就挑一場？”說著走到我面前朝我勾了勾手，我沒反應過來，他不耐煩地嚷嚷：“球，球。”我于是乖乖地把球遞過去。

蚊子湊趣地說道：“挑什么？三分球么？”

張巖一拍手接著說道：“好主意！”

華年不懷好意地看了他倆一眼，怪里怪氣地說：“你們倒是心有靈犀哈，怎么不說挑灌籃呢？”

“灌籃我也不見得就輸你啊。”張巖不甘示弱地說。

“那就先三分球后灌籃。”蚊子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我覺著我再不干預一下子，這仨大概要忘記他們是來干嘛的了，于是我弱弱地說：“蚊子……”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呀了一聲，總算想起來還有一個我在旁邊站著，連忙拉著我對那兩個人說：“差點忘了，今天是特意找你們教我和瑟瑟打球的，你倆還是另找時間單挑吧。”

張巖斯文地朝我招了下手：“瑟瑟，早聽蚊子提起過你，我是張巖。”

“哦，嗨！”我點了點頭，也朝他招了招手。

華年在旁邊悶悶一笑，說：“哦嗨，你是從日本偷渡過來的么？”我就知道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沒做聲。

“瑟瑟，你進步了哦！”蚊子贊賞地對我說，我當然知道她指的什么，跟華年交鋒也不是一次兩次，再不生出點抵抗力，我自己都該瞧不起自己了。

張巖說看我剛才那兩下就直接站在籃球架下面丟的，問我會不會運球，我茫然地問：“什么叫運球？”

“簡單地說，就是把你手上的籃球帶到你想去的地方。”華年邊說邊把剛剛從我手里拿去的籃球給我遞了回來。

我抱著手上的那個破籃球在地上拍了幾下，然后一把抓住趕緊往球架的方向走了幾步，回頭問：“是這個意思么？”

張巖和華年一臉被雷劈的表情看著我，然后華年捂著自己的胸口放聲大笑，一邊還夸張地拿手抹了自己的眼睛一把說：“瑟瑟，你，你實在是太可愛了，我今天才知道，運球還可以這樣子。你就是傳說中的籃球白癡么？哈哈哈！”

我滿臉通紅地囧在那里，被他笑得很是氣悶。張巖也憋著笑了半天才緩過氣來，轉頭對蚊子說：“你呢？會不會？”

蚊子估計看我被他倆笑成那樣心里也有點發毛，拿過球在地上一邊拍一邊跑，小心翼翼地問：“是這樣么？”看到張巖點頭，她才舒了一口氣，大著膽子替我說話道：“你們倆不要一上來就用專業術語嘛，直接說拍著球走路不就得了，看你們剛才那一笑把瑟瑟嚇的。”

張巖說：“你之前有了解過籃球？”

蚊子抓著頭回答：“高中的時候看過幾次比賽。”

于是他提議把我們兩個分開教，說是因材施教。蚊子說：“那誰教瑟瑟？”

“當然是我了，差距比較小嘛！”華年居然破天荒自我貶低地搶著說道。

“我不要。”我馬上拒絕。

“什么不要，張巖講的你聽的懂么？傻瓜！”然后不由分說拉著我就走。

我一下急眼了，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好心要主動教我，總覺得準沒好事。于是拼命掙扎：“哎，你干嘛？放手啊！”

他手勁奇大，一直把我拉到隔著幾十米距離的一個籃球架下面才松了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說：“你這人怎么這么沒有眼力見啊？看不出來他倆郎有情妾有意么？”

要說沒看出來，那是假的，但是我真不愿意讓華年單獨教我，誰知道他要怎么折騰啊？于是我嘴硬道：“我又不會妨礙他們。”

他好笑地湊到跟前來，歪著頭看著我說：“不妨礙，誰信啊？我又不是沒見識過你這電燈泡的瓦數。”

“你還挺會記仇呀。”我氣呼呼地說。

“你好意思說，自從去年你那么一鬧，我跟舒宜之間就一點進展沒有，你想好怎么彌補我了么？”

“從來沒想過。”我撇撇嘴。

他把正在手指上轉著的籃球一抄，坐到場邊的草地上，然后拍了拍旁邊的位子示意我也坐下，忽然換了一副認真的表情，看著遠處的蚊子和張巖，慢條斯理地說：“不然，你幫我說說好話唄，感覺舒宜在班上跟你關系算是最好的，你講的話她一定聽得進去。”然后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對我微微笑著，繼續說道：“你喜歡過什么人嗎？”

我看他笑的真誠，倒是心平氣和下來，搖了搖頭，想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那就是暗戀咯？”

我對于他的話有點驚訝，挺能捕捉別人的心思嘛。

他低頭把玩著手上的籃球，慢慢說：“其實不管是明戀還是暗戀，那種喜歡的感情應該都是一樣的。你知道嗎？我本來也沒有太喜歡舒宜，可是她這種性格啊，總是又積極又熱情的，時間長了，就有點讓人招架不住。就好比你本來對喝排骨湯這個事既沒有很喜歡也不討厭，但從某天開始你媽天天煮排骨湯給你喝，當有一天她走親戚了，然后你沒得喝的時候，你就會突然有點想。”然后他看著我，問：“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抿著嘴點了點頭。

“唉，習慣真是已經可怕的事情！”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忽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不僅僅因為他講著和我一樣的話，更因為他現在講話的語氣，都讓我覺得似曾相識，卻又一下子想不起來。

他換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說：“雖然說咱們之前有過節，但說真的，應該是你比較嫌棄我，我可是一直都沒把你當敵人哦。要不，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忘了那些，咱們交個朋友唄？”

我本來也不是特別喜歡較勁的人，他今天擺明是來拉攏我的，所謂三句好話抵一顆糖，我想著他對舒宜的心思倒也難得，就決定向人家幾顆糖低頭算了。于是說：“那行吧。”

他看我點頭，高興地笑了，站起來一拍屁股說：“來，打球。”

練到下午3點鐘左右，蚊子說累了，于是準備打道回府。因為我同華年和解的緣故，散場的時候氣氛還是很和諧的，蚊子還取笑華年說他挺有一套的，居然這么快就和我冰釋前嫌了。他倒是謙虛，只說我氣量大，搞的我倒有點意思。末了，華年走過我身邊準備去找他們那一對球友的時候，擦著我耳朵悄聲說：“記得幫我說好話啊，怪叔叔會給你買糖的。”

我一下子釘在那兒挪不了步，一時間滿腦子都是那句話，怪叔叔給你買糖，怪叔叔給你買糖，像句魔咒一樣撥動我的神經。這不是前天我上網的時候給怪叔叔推薦了一首好歌后他對我講的話么？華年怎么可能知道？他沒理由會知道啊，除非……

再看華年，他已經垮著肩膀一晃一晃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