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會告訴張巖他們的。”我自己是要回家的。

其實有件事情我都沒有跟他們說，大年初十的早上，我爺爺去世了。

杜牧的詩寫：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在今天以前，我是體會不了這種心情的。

幾個姑媽和姨都來了，大人們可能見慣了生死，對這樣的事情看的比較淡，除了沒趕上給爺爺送終一直心存愧疚的大姑媽，其他人都有說有笑的，爸爸說，終老，其實是一件喜事。

我們那里習慣在第一個清明的時候給過世的長輩立碑，爺爺的碑，早一個星期就讓三叔聯系人做好了，一大早用三輪車拖到墓地橫著。

因為是新墳，省了拔草的步驟，爸爸和三叔商量比劃了兩下，就揮舞鋤頭在地上挖起坑來，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雨，地上早就濕透了，挖起來很容易，就是黏黏的，弄到哪里都臟兮兮的。碑立起來后，上面貼的爺爺臨走前最后一張照片都沾了泥點子，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巾，細細地擦了兩下，擦著擦著，眼睛就有點濕潤了。

照片上的爺爺非常瘦弱，雙頰深陷，笑容中帶著一絲難忍的痛苦。

“唉，還是瑟瑟孝順，難怪爺爺生前最疼你了。”大姑媽壓著聲音感嘆了一句。

她說的一點沒錯，爺爺生前，最疼我了。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聽對門的伯伯講過一個故事，說是我出生的時候因為不是一個男孩子，爸爸不太喜歡我，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一向重男輕女思想很嚴重的爺爺，居然破天荒地眉開眼笑，把我疼到骨子里去了。

“你要多給爺爺磕幾個頭，他在的時候什么好東西都想著你的。”奶奶囑咐我。

爺爺有個小手藝，在家里自己開了一個剃頭鋪子，主要服務對象是中老年人，慢吞吞地在別人頭上折騰一個小時，也就三五塊錢的進賬，不過一年到頭，總能攢下幾百塊錢的。過年的時候，爺爺會全部拿出來充作壓歲錢發給我們，我總是得到最多。

“唉，我也沒幾年活頭了。”奶奶忽然哀哀地嘆息了一聲。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這樣，是因為思念爺爺？害怕生命將逝？還是別的什么，我無從知道。或者到了她這個年紀，什么想法都會有，也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了吧。

但我仍舊被這種哀哀的情緒所影響。

燒紙放鞭磕頭之后，祭祀活動就算結束了。不知道蚊子她們今天有沒有去看王茜，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準備給蚊子發條短信問一下。有三條未讀短信，都是華年發的。剛才一直吵吵嚷嚷的，我都沒聽見。

第一條：瑟瑟，你在干嘛？

時間是半個小時前。

第二條：怎么不回我短信，難道手機沒帶在身邊？

這種純屬內心獨白的短信發過來有什么用啊？我不禁翻了個白眼。

第三條：你說，人死了，會怎么樣呢？

是啊，人死了，會怎么樣呢？是去到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以一種怎樣的形式存在，過著怎樣我們無法想象的生活，還是，完全灰飛煙滅？其實我也有這樣的疑問。

我回復他：之前看到有本書里面說，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俗話說，天上一顆星，地上一人丁。

他很快回復我：笨蛋，這是哄小孩子的，你也信？

我嘆了口氣：信不信倒沒什么所謂，只是一種美好的愿望罷了。

華年：你們今天去王茜的墓地了？

什么意思？他難道也沒去？

我：我現在在家里，剛剛正準備給蚊子發短線問問她這件事呢，怎么你也沒去？

華年：哦，我也在家里。那你剛才去上墳了？

我：對啊，剛剛弄完。

華年：我還沒弄完呢，我奶奶還在我爺爺墳上哭，一直舍不得回去。唉！

我：你爺爺什么時候去世的？

華年：好些年了，我才幾歲的時候吧，我奶奶這些年很辛苦，她一直在念叨不容易，想我爺爺。

我：唉，那他們感情真好。

華年：是啊，我雖然對我爺爺沒什么印象，但看到她哭的那么傷心，自己也難過起來。我以后要是找到一個喜歡的人結婚，一定不會比她先離開，免得她傷心。

我看到他發過來的短信，忽然覺得好笑，想的可真多！一轉眼，又有種感動，以他現在的心情，這應該是真心話吧，這個吊兒郎當的家伙。

我：誰先離開誰后離開是我們能控制的嗎？我看你是異想天開！

華年：呵呵，這和你那個變星星的說法是一樣的，都是美好的愿望。

我低低笑了笑，心情忽然好了很多。隱隱覺著他的言語中總透露出一種向上的能量，可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具體的能量，我卻無法把握。

我：嗯，對，雖然只是愿望，但卻很美好。

那個時候，我同華年的交往還不算深，所以并不知道他言語中這種正能量就是個性里的灑脫成分，如果我能早點發現，或者就不會深陷泥潭，也或者就不會那么難以放手、無法釋懷。可惜，我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