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我輕輕走上前去,把如意簪斜斜插在瑛嬤嬤的高高卷起的發髻上,悠悠然退下兩步,端視了好一會兒,粲然一笑,道:“嬤嬤,這簪子很適合您,好看。”
瑛嬤嬤聽我如是說,伸手去摸摸自己的發髻,略略不好意思,淺淺一笑,道:“真的?”
我微笑的看著她,用力的點著頭。
她亦笑笑,也不再推辭,只垂下頭去行禮道謝。
不一會兒,一個小宮女進來報告:“小姐,嬤嬤,晚膳準備妥當了。”
“哦,好的。”于是由小宮女領著,到了外間,梨花木的大圓桌上,擺了六個菜,俱是素的。
我看著這滿桌的素淡的菜色,問道:“怎么都如此清淡?”
云梨答道:“內務府說既然小姐自小清修,當不食葷物,所以只撥付了些瓜果素菜,并無葷腥之物。”
我鼻子里冷哼一聲,真真的是為我考慮周到了。
卻看這些菜式素淡,烹飪卻是用了不少功夫的,紅蘿卜雕刻成朵朵綻開的玫瑰,冬瓜盅上刻畫了鶯兒枝上輕啼唱的圖案,水嫩嫩的白豆腐上一把蔥末青翠誘人。
我望著滿桌精致的菜肴,笑著贊道:“真是好手勢。”
轉而又對瑛嬤嬤說:“這么多菜肴,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就算一個人吃的完,也不免乏味,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就把院門關好了,我們都坐下來,不必拘禮,一起吃罷。”
瑛嬤嬤道:“小姐,這不符合規矩。”
我笑道:“今個兒就權當是為我接風洗塵,也不必管什么規矩不規矩了。況且院子本就偏僻,只要緊閉了院門,誰人知曉。只是菜肴清淡,大家將就著就是了。今晚我們就來個不醉無歸吧。”
“小姐,咱們沒有酒,怎么的不醉無歸?”云梨笑道。
“這個何難只有。”瑛嬤嬤說著,便取了鐵釬,徑自走到院里最大的那棵玉蘭花樹下,鍬起土來,動作麻利,只一會兒工夫,她便用手撥開松了泥土,露出一個酒壇子來,笑道:“這是奴婢珍藏了多年的女兒紅,今日取出來大家一樂,不醉不歸。”
兩個小宮女到底年紀小,歡喜的拍起掌來。
我這才認真的注意到這兩個小女孩,不過十一、二歲,看起來倒是伶俐,只是顯然是初入宮來,涉世未深,喜怒皆形與色。難為了她們,這樣小的年紀,當該留在父母身邊承歡膝下,卻不想入宮來為人奴婢。
瑛嬤嬤依次介紹道:“這個是竹兒,這個是青兒。”
竹兒青兒忙俯下身去,道:“奴婢竹兒/青兒叩見小姐。小姐安好。”
我笑著一手一個把她們扶了起來,道:“免禮。”
于是一并五個人依次坐下,偌大的梨花木大圓桌忽的略顯擁擠起來,個個舉杯暢飲。
酒是陳年的女兒紅,入口甘醇,卻凌烈的很,杯盞交錯,才過三巡,個個臉上便飛紅霞,熏熏然欲醉了。
“一心敬,哥倆好,三桃園,四季財,五魁首,六六順,七個巧,八匹馬,九連環,滿堂紅……”
瑛嬤嬤給人的印象,總是謙恭謹慎,和藹平淡,不見其喜,不聞其悲。而今竟然和大伙玩鬧,劃起拳來。只見她站起身來,彎腰前傾,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比數字,一邊叫口令,直玩得大汗淋漓,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不時的扯了袖子去擷。
夜漸漸深了,大伙都已有些醉了。竹兒和青兒醉倒趴在桌子上,兩眼一瞇,就和周公會合去了。瑛嬤嬤爬有皺紋的臉上泛著潮紅,立在風口上,夜風清卷裙裾,眼角點點晶瑩,宛若夏夜灑滿天空的星星。
宮中生活,多少寂寞愁苦悠悠難訴,想來,她又回憶起什么了罷……
我喚了云梨取了件衣裳給瑛嬤嬤披上,自己回里屋歇息了,本來借著酒意,應該是很容易睡著的,可是心事紛紛擾擾,只是輾轉不寧,至黎明方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