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您瞧這都快三更天了,那狗頭怎地還不來?真是急死人了!唉,真是的……”月下,一個伏于草間的精瘦漢子正不住地埋怨著。
這個精瘦漢子身形弱小有若干柴不禁風,可他一雙眼睛卻是大得出奇,其目中精光勝似星辰,顯是內功修為極高之人。
“六弟,別急。再等等,說不定那狗頭就要來了,再等等……”青草之間,一個滿面虬髯、門神一般的大漢說道。饒是他已壓低了嗓門,可他那獅吼虎嘯似的聲音早已綻開了一陣春雷,周遭的樹葉也被震得簌簌作響。
靜了片刻。
“等等等等等……那狗頭怎地還不來!六弟,老子也早就等不住了!唉,這挨千刀的狗頭……”一時間,那滿口的污言穢語有若盛夏暴雨。這狂呼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方才還在勸慰“六弟”的“四哥”。
“四哥,咱們在埋伏呢!”一個年輕清朗的聲音提醒道,“眼看月已中天,那狗頭若是當真子時便到,這時聽到您的聲音,他也早嚇得不敢來了。”這聲音只是淡淡地說道,沒有絲毫喜怒。
那虬髯大漢“四哥”看似兇神惡煞的,可對自己的同伴還是十分客氣,他一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立刻滿臉堆笑起來,打個哈哈道:“三哥說得是,老李我這回又錯了,嘿嘿……”他這回的聲音雖還是粗聲大氣的,但明顯要比前兩次矮了許多,且帶有惶恐之意。看來,這位李姓大漢對那個稱他為“四哥”的年輕“三哥”很是敬畏。
又過了半晌,那個精瘦漢子“六弟”實在是等得受不了了,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四哥,這回您是不是又被人家給騙了……”
“放你狗頭的屁!我老李怎么會……”那“李四哥”聞言暴跳如雷,大聲喝道,一時林間寒鴉四驚。正喊間,“李四哥”突然戰戰兢兢地瞧了一眼他那比自己還要年輕許多的“三哥”,不敢再多言半句。
那精瘦漢子“六弟”正欲再言,他身旁一昂藏偉岸的中年大漢輕撫其肩,那“六弟”便也不再言。
草間數人正在苦等的“狗頭”還是未到,那精瘦漢子“六弟”輕聲喃喃自語道:“唉!咱們回去又要挨軍師的處分,這是肯定的了!四哥你聽人說的玄武堂李……”
“張谷。”那位方才在“六弟”身旁按其肩的偉岸丈夫一擺手,輕聲出言制止,聲音不怒自威。
看來,那名精瘦漢子的名字便是喚作“張谷”了。
與此同時,那年輕“三哥”的雙手猛然重握,右掌緊抓長棍貼于背上,左手輕掣短槍藏于腹下,全身肌膚筋骨忽地緊繃若弓弦,蓄勢待發若臨敵虎豹。再瞧其顏面,只見淡月映襯,更顯其英俊不凡,清逸若仙。
果然是有人來了!須臾,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也已傳入了那虬髯漢子“李四哥”、精瘦漢子張谷“四弟”與其他人的耳中。
淺草沒馬蹄。蹄聲愈近,草中人已可見駿馬揚蹄,作踏流星之勢,勁風襲面。
馬蹄拍地,駿馬立時慘嘶。
原來,在那橫斜疏影處,早已巧妙地放置了數排鐵蒺藜。這些鐵蒺藜的方位又恰好布置得叫那駿馬避無可避,不管此騎如何躲閃,它總有一只馬蹄要落入草間人早已設計好的圈套之中。禽獸怎及人變詐!只是可憐不可笑。
駿馬慘嘶聲中,那年輕的“三哥”飛鵬般沖天而起,同時反手出棍。長棍到處,早打著了那駿馬正揚著的一雙前蹄。
駿馬失蹄,跪于地上。也虧得馬上那大漢騎術非凡,只見他雙腿用力一蹬,身子竟然只是隨勢往前略略沖了沖,便立即坐穩。馬蹄并未斷折,跟著那大漢微一揚轡,駿馬又即作欲站立之勢。
當真是紅塵一騎飛將來,好高明的騎術!埋伏在草叢中的人見了那大漢的這一手,心頭也不禁暗暗稱贊。他們見那大漢身形極其魁梧,背上背著一桿丈八金頂棗陽槊,極是人惹眼目;只是那大漢身子背陰,瞧不清其如何臉面。
那馬上大漢身子雖極長大,其身手也是極快!可那年輕的“三哥”出手更快!只見那年輕“三哥”身在空中,猿猱般欺身而上,左掌離了緊握著的短槍,翻飛如蝶舞,一掌便按在了馬頸之上。只一掌,便教那神駿異常的良馬也吃不住這力,馬身又向前傾去。
饒是那馬上大漢極有隨機應變之能,他也只覺眼前一花,肩上一沉,身子不知怎么地便往前沖墜而去。待得那大漢極力地回復了知覺,已見自己正斜躺在地,姿勢極不好看,而對面那年輕“三哥”正反手握著短槍,其槍尖正指著自己的咽喉。
馬上那大漢形貌儀表不俗,不似常人,此刻雖被擒在地,竟也絲毫不失他那早已刻在骨子里的宗師氣度。想來此人若不是一派之掌門,也必是一個曾經叱咤武林的大豪杰人物,而今夜竟只一招便給人偷襲制住了,怕是他自涉江湖以來從所未有之奇恥。
“你要去玄武堂?”那年輕“三哥”問道,聲音中不帶絲毫喜怒之色,而他那清俊的臉上也同樣沒有絲毫喜怒之色。如此劇斗之余,他竟整個人都平靜得出奇,人才一表,好似秋之玉棠。
“哼!”那被擒大漢只是“哼”了一聲,便扭過頭不再說話;他好像在自惜好漢身份,不愿與暗箭傷人的“鼠輩”多費一句口舌。此刻他雖倒身在地,可其胸中自然噴薄而出的英雄氣概卻教那年輕“三哥”也顯得矮了半分。
“好漢,你若不是要去玄武堂的,晚輩便立即扶起前輩,給前輩賠禮道歉,放前輩離去;今夜之后,前輩可再與晚輩了結今日的梁子……”那年輕“三哥”對那大漢說道,“可你若就是那要去玄武堂之人,可怪不得晚輩了。”
“呸!狗頭!老子生來敢作敢當!老子就是要去玄武堂找李老……”那大漢怒喝道,“哼!懶得與你這狗頭廢話!你要殺便殺,老子要是皺一下眉頭,便不算好漢!只可惜我左義信這一世頂天立地,竟會命喪在你這等宵小手中……”
那年輕“三哥”仍是不動聲色,緩緩轉過頭去,不忍去瞧地上那大漢。忽地那年輕“三哥”掌中短槍一翻,閃電般刺向了那大漢的咽喉……
月下疏影橫斜,山水一派清麗夜色。林間的小道上又是一片寧靜,靜得出奇,靜得可怕,靜得難分善惡。草叢里,卻藏著七雙烏黑刺目的眼睛!
又是一陣馬蹄急。聽蹄聲,好像比上一次的還要緊急,還要快。
馬如其主,馬是千里良馬,人是人中龍鳳。這馬的蹄聲之中,竟也能揚起一股沖天的豪氣!
那千里馬上之人,不是李玄父子卻又是誰!
那年輕的“三哥”槍棍雙絕,快逾鬼魅的身手,一招制敵的驚人藝業。只可惜,他下一個碰到對手會是李玄。沒有趙子龍式的無雙武藝,而要孤身與勇武可追關王的“北俠”李玄對敵,那么結果只會有一個,贏的人一定只可能是李玄。因此這一番,那位年輕的“三哥”若是還要重施方才之伎,他可有的苦頭吃了。
秋風送爽,風中卻夾雜著一絲血腥味。這血腥味,便是方才那匹為鐵蒺藜所傷之駿馬留下的。
李玄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并騎一馬而行,好一派父子兵上陣救親的英雄畫面!不一會兒,他二人坐下的千里馬便到了那年輕“三哥”他們所埋伏的草叢之前。
馬蹄聲戛然而止。千里馬迎風而嘶,好像已經嗅到了危險。馬蹄的前一步,便是還帶著方才那匹駿馬鮮血的鐵蒺藜!而鐵蒺藜旁邊的草叢中,更是隱藏著不可預知的危險!
就在那年輕“三哥”緊握短槍長棍的那一剎那,關節處響起了一聲輕微的“嗶撥”聲。“北俠”李玄也感覺到了他那突然盛起的殺意。
千里馬騰身揚蹄,年輕“三哥”飛身出棍,李玄對其子李小武大呼“下馬”、“危險”,這二人一馬的三個動作竟然是同時發出的!
李玄坐下的千里馬似乎極俱靈性,竟能對人“料敵機先”!那年輕“三哥”一棍使出,千里馬便已揚蹄閃避。待得那一棍的去勢將老,馬蹄幾乎已至那年輕“三哥”的頭頸。
只可惜千里馬不會連環出蹄,而那年輕“三哥”卻能連環舞棍;千里馬躲過了那年輕“三哥”的第一棍,那第二棍卻怎么也避不開了。長棍到處,千里馬亦是數聲慘嘶。
那“年輕”三哥身在千里馬亂蹄之下,有若鬼魅,馬蹄莫想沾著他分毫。接著,又是一招方才施加在那大漢身上的故伎。奇怪的是,李玄面對這有若兒戲般的擒拿招數,絲毫不閃,半點不避,任由那年輕的“三哥”出手鎖住自己的肩頭。難道那年輕“三哥”的出手竟已迅捷至斯,而令“北俠”李玄這般身手之人也化解不開!
一個長身漢子自馬上被狠狠地摔在了山陰路上,姿勢極不好看。一旁那人面上沒有喜怒之色,手執短槍,抵住地上之人的咽喉,極是平靜地問道:“你也要去玄武堂?”
“狗頭!瞧你身后之人是誰!”地上那人忽道。
站著那人仍是面無喜怒之色,只是不知何時,他手中的短槍已不見了。也不知站著那人是用了什么手法,也不見他究竟如何動作,他已擲出了飛槍。
那桿短槍是朝著李小武往后飛出的,飛槍對著李小武貼肉而過,劃破了他的衣襟,刺得李小武只覺被擦著的皮膚火辣辣地疼。“奪”的一聲脆響,飛槍便死死地釘入了李小武身后的大樹之內。
“你的劍若是動一下,我便要了你的命!”那站立之人虎吼道。此聲震九霄,莫道尋常匹夫,刑官秋威尚滅,一時間空氣也都凝結了。
地上那人似乎也被這神威所懾,一時間,他那一向不喜也不怒的清俊面容上竟也露出了一絲驚畏。這地上之人,正是那年輕的“三哥”。他方才一把便抓住了“北俠”李玄,這似乎要比按準那馬上大漢的肩頭還要容易。可不止怎么地,待得其準備躍下馬之時,眼前只一黑,等他再睜開眼睛之時,自己已被摔在了地上;而他手中短槍竟已出現在對手的掌中,槍頭也正對準了自己的咽喉。自古兵不厭詐,那年輕“三哥”雖非貪生怕死之人,卻也是極愛惜自己生命之人,不愿糊涂葬韶華;為求自保,他便隨口稱道對方身后有人,以求對方回首之時尋得破綻,反敗為勝。
虎步龍驤,豪氣干云,那站立之人不是“北俠”李玄卻又是誰!方才他見對方雖然年輕,可行動處絲毫不見破綻,其身手絕不在許多排得上號的武林大宗主之下,又不知此人底細如何,自己在數合之內并沒有必勝的把握。李玄急于去救援伯父,便只任由對方小子抓住自己的肩頭,只待對方全身空門大露,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舉手便將其制服。接著李玄反手向后揮出短槍,一雙虎目卻始終不離地上那年輕“三哥”的方寸。此刻,李玄滿眼都是那“三哥”的破綻,而那年輕的“三哥”卻瞧不出李玄絲毫的破綻。
“你的劍若是動一下,我便要了你的命!”這是李玄之言。
草叢中,那個埋伏著的精瘦漢子張谷“六弟”與他身旁的偉岸漢子都是當世使劍的絕頂高手,他二人聞得李玄之言,竟也不自禁地為其關王般的蓋世神威所懾,伏于草地之上一動也不敢動。
風中響起了劍鳴之聲,這是長劍抖動的聲音。
此刻當場的、不論在明或是在暗之人,無一不是上過刀山、下過火海、歷過無數生死的武林雄杰,他們絕不至于會在生死關頭嚇得瑟瑟發抖。那劍鳴之聲,是一人因臂傷而顫、抖動長劍所發出的。
“北俠”李玄愛賢不避親,他于心、于行一向都最是愛惜李小武的,讓李小武刻苦練武而勞其筋骨是有的,可平時要教李玄做來這等對自己親兒背身反擲飛槍、貼衣劃破肌膚的虐親之行,那是決計不可能的。除非方才李小武身后確實有人,而且情況已是萬分危急!
那柄短槍牢牢地釘在了樹上,這是一柄李玄冒著傷及自己親兒的風險而擲出的飛槍。那槍的槍尖早已深深沒入了樹干之內,不可見其情狀,可樹皮之上,還殘留著槍上的鮮血。那飛槍只是擦傷了李小武,鮮血自然不會是李小武的。李小武身后真的有人!一個有如鬼魅的真正劍客,一個輕功絕頂的絕世高手,高到令當場的、除了李玄之外的其他八個當世武林最頂尖的好手絲毫覺察不出還有他這一個劍客的存在!
一柄顫抖的長劍,一條帶血的臂膀,一個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殺手、武林中最可怕的催命劍客,鬼中雄杰,人中無常。李玄與李小武二人的身后竟然真的站著一個人,一個天下無雙的超級殺手!
卻不知李小武身后之人究竟是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