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京涼山總軍師正要定下破那玄武老皇爺惡陣的計策來。蘭芳齋廳堂的門窗未關,只見蘭志南在書桌之上展開白紙,寫道:“我與幫主相交十數年,素知其心意。幫主不以余卑鄙,為驅逐韃虜,必會遣兄弟至草廬,問計于吾。第一路,當是二當家藍孤芳與四當家李小武,為接軍師;第二路,必為八當家魏子洞,以策萬全。此三人正合我意,可以便宜行事。于有一計,可破那滿清韃子的惡陣,以報眾家兄弟,以贖我瀆職之罪……”
藍孤芳在一旁見了蘭志南的頭兩行字,極是驚佩:“軍師真乃神人!原來一切盡在軍師的預料之中!”
寫畢,蘭志南便將紙條裝入了一個錦囊之中。蘭志南猛然抬頭,目光如炬,盯著廳外那位正賊眉鼠眼地窺視、卻又苦于瞧不真切而急壞了的滿洲將官。那做賊心虛的將官目光一與蘭志南相接,便嚇得趕忙調轉過頭去。蘭志南得此時機,便笑著將錦囊交給了蘭孤芳。
“那么一切便都拜托二位了!我在赫連將軍那邊還有要事,就此告辭!”蘭志南大聲道。那滿洲將官自然也能聽得十分清楚。
蘭志南別了藍、李二人,便同那滿洲將官一同出了門。蘭志南對那將官道:“咱們不用回赫連將軍府了,直接去正紅旗的大營,將軍已在那里等著咱們了。走!”那將官將信將疑,卻又不敢違拗。
正紅旗都統的營帳內,赫連赤右臂緊纏繃帶,垂于胸前。蘭志南一入得帳內,便見得滿地的碎瓷破碗,那赫連赤正怒坐于正中的虎皮交椅上,氣得七竅生煙;兩旁的侍衛戰戰兢兢,害怕之極,顯是嚇得不輕。
“赫連將軍?!碧m志蘭并不下跪,只唱個大諾,便算是對那赫連赤行禮了。這位蘭軍師雖極通儀禮,可他天生心高氣傲,其一身的硬骨頭,是個十足的好漢子;要他俯為孺子??尚母剩梢麑@等顛倒尊卑的“貴族”將軍行大禮,又豈能為之?
“好先生!”那赫連赤一見到蘭志南,大喜,忙起身跣足相迎,大聲叫道,“太好了!好先生你怎么來得這么快!太好了!先生你一來,本將就放心了!蘭小姐的病可大好了?”
“小女的事何足掛齒,豈勞將軍掛心。學生心中記掛著正紅旗的將士們,便急趕來。將軍,您依了學生的計策,行事可順利?”蘭志南禮道。蘭志南心中雖極瞧不起赫連赤這種剝削百姓、壓迫人民的真正狗奴才,可他為了京涼山好漢們的屠龍大業,也不得不折節行事了。
赫連赤聞言,忙答道:“好先生,您的計策真靈!本將的正紅旗兵多將廣,人馬精強,現在已將那漢人奴才團團圍住,此刻他就是插翅也難逃了?”如此又哪能算得上是什么“計策真靈”了!那赫連赤因一心想著請蘭志南說書與他聽,這便什么事都要討好了蘭軍師。那赫連赤草包一個,他自己此刻已身在計中了,又如何能知曉京涼山總軍師的神機妙算?那妙計一經施展,莫說是一個決計瞧不出來的小小正紅旗都統,便是那大清的雍正皇帝,也必定要他好看!
“將軍真是辛苦了!”蘭志南道,“將軍,您受傷了!”
“呃!”那赫連赤見蘭志南正望著自己紅白相間的傷臂,尷尬一笑,想了想,怒道,“那漢人狗奴才實在太過無禮!竟敢暗箭傷人!傷了本將軍!可恨!可恨!可恨!”赫連赤一連說了三個“可恨”,顯是對此事惱怒已極。
細看赫連赤的右臂,但見一長條血痕已自雪白的繃帶內滲出,傷的很是不輕。血痕非是一點、而是一條,這當是刀戟之類的傷口。蘭志南雖是一介儒生,他那雙拿筆桿子的手也從來沒有沾過什么兵器,可莫道是他這等聰明絕頂之人,便是那尋常做家務的婦人,又豈有瞧不出那赫連赤將軍右臂上的乃是刀斧之傷、而絕非箭矢所射之理?那赫連赤天生神力,其錘法又師承玄武老皇爺,在滿人將軍之中也可算是難得的高手了;當時宋王江畔一戰,便與屠龍幫五當家商季戰了個不分軒輊,足見其手段。究竟是什么人,能在蘭志南離去的片刻間就速傷了這一員大清猛將?
朝廷授封武曲將軍,江湖人稱大刀元帥。“大刀帥”狄復刀法天下無雙,廟堂第一,他此刻雖已在《兵器譜》內除名,可其手段卻仍不輸于除李玄等寥寥數人之外的其他任何江湖高手。狄復一套“關王刀法”,向來無對,從無敗績,此刀法有進無退,一經施展,使刀人自己也極難收放得住。赫連赤之傷怕是誤傷,此人竟能在“關王刀法”之下逃得性命,這運氣好得也是要燒高香了;若非狄復心中存了諸多顧慮,便是要他十合內立斬赫連赤于馬下,也絕無絲毫困難。這“關王刀法”本是千古第一刀法,乃自三國蜀漢第一上將、五虎之首的關云長侯爺處傳下,江湖人只消學成其中的任一招、任一式,都足以傲視武林,直教其他許多大刀之法黯然失色!后人終究難及關大王之萬一,尋常武夫更少了那股關王之氣,可單憑一手的“關王刀法”,雖絕難匹敵張趙馬黃,卻也足以橫行千里了。
赫連赤請蘭志南上了一個小土丘,居高臨下,看那兩軍交陣的情形。蘭志南看得明白,那武曲將軍狄復命令手下將士守多攻少,盡量避免傷亡,其行軍布陣暗合五行生克之法,確是當世極難得的絕頂將才!若非狄復手下留情,便是再有十個赫連赤也不夠他殺的。蘭志南看了不住贊嘆,心道:“此人果是我京涼山第一勁敵!”赫連赤的正紅旗占了地利之便,兵馬又多,雖勉強將狄復軍圍了起來,卻對狄復構不成絲毫的威脅,只是一時兩軍相持,誰也沖突不破誰。如此一來,狄復大軍被正紅旗人馬牽制住,卻也大大緩和了玄武老皇爺之清兵對京涼山的軍事壓力,更可教蘭志南從中乘便取事,為明日大破“一字降龍陣”埋下伏筆。
兩騎輕兵,分自陣中往南北,以極快的腳力要沖殺出陣去。
“將軍,快準備強弓硬弩,將那往南的兵卒射落下馬來!”蘭志南道。
赫連赤豈敢怠慢。一時軍令如山,萬箭齊發,早將那往南的騎兵給射殺了;只單單走脫了向北的一路人馬。這一騎紅塵,妃子是不會笑的,皇帝卻要震怒了。
武曲將軍狄復見已沖出了一名送信之人,大喜,當即便命令帳下將官只許守、不許攻,靜待圣旨,不要再有無謂的死傷。
“報告將軍!這是從敵軍身上搜出來的信件,請將軍您過目!”正紅旗弓兵營的長官前來報告道。
不消看,蘭志南也可算到那朝南、前往京涼山方向的騎兵是趕去玄武老皇爺處報信的,那信上的內容自也可猜到九分。這對蘭志南來說,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而那向北前往圓明園的,當是要去雍正皇帝的宮殿遞折子,卻不知蘭志南為何要故意放脫此一路?
“好先生,這信上寫的是什么字?亂七八糟的!好先生,請您為本將看看?!蹦菨M人將軍赫連赤看著滿紙難懂的漢字直皺眉,竟請求蘭志南這個漢人學究參看他正紅旗得來的絕密軍情信件。
蘭志南接過信件,他一目十行,那信件上的內容果然與蘭志南心中所料分毫不差。就在蘭志南看信的時分,那鷹鼻斜目的滿洲將官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空兒,趕忙上前,又對赫連赤附耳低聲說了些事。這一回,那滿洲將官用的是滿語,他可是怕了蘭志南“千里耳”的本事,這才不得已如此;小丑跳梁,自作聰明,竟妄想要教“病諸葛”無計可施!蘭志南早已料得先機,何須多看那封信件,不過是做給赫連赤瞧罷了,他眼角的余光早就望見那將官的行徑了。蘭志南如何不知那將官是要秘密告訴赫連赤,他是如何在蘭芳齋私會藍孤芳與李小武這兩個小“郎中”的。蘭志南不憂反喜,心道:“虧得此人助我!真是天要教我屠龍幫成事!”
蘭志南將信件還給了赫連赤,正色道:“將軍,這是一封往其他大清將軍處求救的信件,現已被將軍攔截下來,此事不足為慮?!?/p>
“你身為正紅旗旗人,鎮國的大將軍,如何反助叛逆,妄圖作亂!攔截計都星老皇爺的兵馬,阻礙我大清的蕩寇大業,你可知罪!”不知為何,蘭志南忽如雍正皇帝附體一般,聲色俱厲,狠狠盯著那鷹鼻斜目的滿洲將官一字字喝道。這話雖是喝斥那滿洲將官的,可指桑罵槐,無疑句句皆是對赫連赤說的。這一喝,直把那將官嚇得魂不附體;而赫連赤沒來由的挨了蘭志南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也不知所為何事,他無緣無故便被扣了屎盆子,早已身墜云霧之中了,一時也不知所措。
蘭志南這才轉了臉色,對赫連赤道:“將軍,圣上待會兒若是這般問您,您打算如何作答?”
“什…什么?”赫連赤不解道。
“方才那一騎紅塵向北而去,正是要前往圓明園圣上駐蹕之所。那武曲將軍狄復若是上折子參將軍一本,說將軍攔阻于他、壞了玄武老皇爺的大事,圣上必會大發雷霆,責怪于將軍!敢問將軍,您如何是好?”蘭志南此語,不啻驚雷。
“如…如…如何是好?如…如何是好!”赫連赤聞言,早嚇得魂不附體,自語道。
“將軍,這位小軍官方才隨學生去了一趟蘭芳齋,可是瞧見學生在廳堂上寫下許多言語了?”蘭志南口內悠然地對赫連赤說道,眼睛卻狠狠地盯著那鷹鼻斜目的滿洲將官。
那滿洲將官聞言,心中更是驚怕,暗道:“莫不是這漢人會妖術!這……”
只見蘭志南從袖內緩緩抽出一張紙來,遞給赫連赤,笑道:“將軍休要驚慌,這正是上天賜給將軍升官發財的大好時機,將軍本應該高興才是,何必愁眉不展!將軍,這些事,學生都已算計好了。如不出學生所料,再有一個時辰的功夫,圣上便該遣使并快馬、前來召將軍入宮了;待將軍入宮,圣上必定會如學生方才那般責罵于將軍。將軍休慌,學生方才在蘭芳齋想到正紅旗,于廳堂之內寫下了一紙文字,便是為了了卻此事。將軍,學生已經為您事先擬好了一份說辭,將軍你只消將這些話在圣上面前義正詞嚴地說將出來,管保將軍您加官進爵!將軍你請看!”
赫連赤睜大了眼睛瞧著那紙上的文字,哪里認得出半個來,只得無奈顫聲道:“好先生,就算是那紙上的文字識得本將,本將也識不得它們啊!好先生,這事態緊急,還是您親自說與本將聽吧!”
“將軍,待會兒您見到圣上,切記千萬不可露出絲毫的羞愧驚怕之色,一定要顯得義正詞嚴之極!此一節,乃是此行之關鍵,成敗在此,務須牢記!學生這就將這番說辭教與將軍您背會……”這番說辭,無非是在替赫連赤分說,他身為正紅旗都統,身負保旗衛國之重責,絕不可讓一個手握重兵、又沒有皇帝圣旨、且來歷不明的漢人將官隨意出入京城之地;否則人人皆如此,不依大清律例行事,個個壞了規矩,豈非要危害大清江山社稷之根本,如此表達赫連赤忠心護國之類云云。這說辭乃是蘭志南以赫連赤的口氣而寫,其中的言語盡皆簡單易懂,沒有一處拋書袋子的話,是故那赫連赤雖最不擅長文字之事,也可在一個時辰之內將這番說辭記得全了。
一個時辰轉眼即過,蘭志南讓赫連赤演練完最后一遍,雍正皇帝的圣旨果然便到了,一騎太監、一騎駿馬,要召赫連赤入宮議事。
“將軍盡管放心前去,學生便在此處恭候將軍的大駕。倘若將軍歸來時未受封賞,便算學生的計策不靈了!若如此,學生甘愿萬死,以贖其罪!”
畢竟不知這位京涼山總軍師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