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夜色已深...
臨著后街的窗戶被人掀翻了起來,然后三個人影魚貫而入。
“傷著沒?”齊鐵嘴放下手中的書起身看了看。
吳老狗坐在了方桌旁的凳子上,兩手狠狠的捏著拳頭,捏的骨關節咯吱咯吱的響。陳皮阿四就倚在那邊的墻上閉眸養著神,也沒有答話的意思。
不過瞧著三個人身上都不大像是受了傷的。吳老狗緊蹙著眉頭一言不發。
事情有那么順利?
帶著絲疑問看向了同樣一言不發的張功武“小武,這...怎么了?”
張功武摘下佩劍的手頓了一下“裘德考跑了”
“跑了?”
吳老狗拿起桌上的茶壺就猛灌了一口“這狼崽子!早知道,爺就應該下午就帶著人殺去他家!現在倒好,跑的連影子都沒了!”
陳皮阿四帶著邪笑挪揄道“小狗兒你可說錯了,就是下午去他家里也不會有人,屋子里灰塵都落了好多了,最起碼搬空有三四天”
“閉嘴吧你!”吳老狗氣急了也不認人,逮著陳皮阿四就罵了一通,不過這煞神好像心情不錯,并沒有出現齊鐵嘴想的那般不認情面的動手,反倒還不時的斗上幾句。
“他應該是去了二月紅那里之后就直接拎包走人了吧?”齊鐵嘴重新倚回了躺椅,眉宇間的平淡讓人似乎要產生了錯覺,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切進行的很順利...
“誰知道呢?他肯定是打好了主意要溜!”吳老狗也緩了下來,寬厚的額頭上緊巴的立著個“川”字。
張功武也放下擦拭佩劍的布段“裘德考很不簡單,他能察覺我跟蹤他,從戲樓那里出來,我就沒看見過他了,就跟...”他垂下頭想了想措辭,終于還是選了“蒸發”這個詞“就跟蒸發了一樣”自己一直守在出戲樓的的必經之路上,就算是飛出來,也不至會讓他也發現不到。
“出長沙了沒有?”齊鐵嘴挑著眉看向吳老狗。
“一定沒有!”吳老狗篤定的回答,他把整個宅子翻了個遍之后立刻想到了裘德考出城的可能,叫了守在城門那邊的伙計,都說沒見裘德考出城。
“會不會是人皮面具?”
陳皮阿四搖了搖頭,難得的思索了一下“不會是人皮面具,長沙城里會做這些的只有解家和二月紅那里,老九門里不會有人把這種祖宗傳下的手藝交給洋人,這跟賣明器不一樣,若是有人敢做這種事情,九條命也不夠他送”
又補充了一句“更何況裘德考不矮,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得出與中國人不一樣”瞧著吳老狗想到了什么正準備反駁自己的時候,陳皮阿四又添了一句。
“別跟我說縮骨!他一個洋人要是能學成縮骨了我陳皮阿四跟他姓!”
“你能學會為什么人家學不會?”
“我那還是跟著二月紅學本事的時候,他親自手把手教的,除了二月紅和我陳皮阿四,我敢說全天下會縮骨的不會超過一手之數”
吳老狗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了下去,嘴角絲絲苦澀。
“那現在...如何是好呢...”
“完全被動的處境”陳皮阿四聳了聳肩“除了八弟你手里還有一張帛書”
齊鐵嘴淡笑的眼睛里也掠過一絲憂心“那張帛書做了拓片叫小九帶去了塔木托,前幾日還有消息傳回來,而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是否一切順利,是不是真的找到了西王母所謂的長生...”
張功武在一旁靜靜的閉眸,不像個十五歲的孩子那樣心性,他心里住著一個蒼老的家族,即使他是外家的人也無法躲開的宿命和背負。
這些人在這里為了他們想要守護的東西做著推測,計劃,或者是行動,可他們未必知道...他們面對的是連張家也為之動容的強大敵人。老九門的所有在‘它’面前就如同剛出世的嬰兒一般柔弱。
他不知道為什么族長會找上老九門,找上這些平凡人來替代張家守護秘密,也不想知道...
那么自己離開這里還有多久?
四個月?還是三個月?
眼底有些不舍的看著討論的熱鬧非凡的三個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種被當做孩子的地方呆多久...而族里那個冷冰冰的...不再被稱作‘家’。
“裘德考出現的好像太巧合了點”齊鐵嘴淡看了一眼窗外的黝黑。
“吃饅頭么?”吳老狗不合時宜的從身側的小袋子里捧出了幾個用細麻仔細包好的白面饅頭,帶著臉自豪“這可是我家那個親手蒸的!包管好吃”
陳皮阿四冷哼了一聲,夾走一個饅頭賭氣似得塞進嘴里。
“...兩位...我們在說很嚴肅的事情...”齊鐵嘴揉了揉額角,他好像還沒能這么快的從嚴肅壓抑的氣氛里立刻緩過來,不過也從吳老狗手上拿走了兩個饅頭,遞了一個給自己身旁的張功武,另一個慢條斯理的啃著。
吳老狗瞪了一眼陳皮阿四,又大口的咬了口饅頭“裘德考兩年前就來了長沙,只是還忌憚著什么,最近世道越來越不安穩,他自然也就冒出頭想要多撈些東西”
“五哥你可有辦法找到他?”齊鐵嘴抿了口茶,他還是吃不慣這饅頭...冷冰冰的,不過瞧著陳皮阿四和吳老狗倒吃的挺歡騰。
吃到了饅頭似乎很開心的吳老狗嘴邊一直是淡淡的笑意“每次生意都是他來找我們,這個地址還是送貨的伙計給的”
“他那種人定然是生怕被端了老窩,狡兔還有三個窟呢,小狗兒你就再派人去找,還不信這長沙城找不到一個大活人!”陳皮阿四邪笑著咬完了最后一口饅頭,拍了拍吳老狗的肩“味道不錯,下次多帶些來”
“我家那位狗五可使喚不動”吳老狗瞇著笑眼,眉宇間滿是恬然“長沙不安生了,我叫人送她回了杭州,那邊早也派人打理好了。她怕我在家犯懶沒得吃,給我蒸了一抽屜饅頭,不然我也只能日日來你們這兒蹭飯了”
“五哥你...日日都吃這饅頭?”齊鐵嘴搖著扇子的手抖了一下,好笑又好氣的看著桌邊用手掰著饅頭吃的吳老狗。
“那可不,八弟你瞧瞧,連吃了好幾日”
“饅頭很好吃...”張功武坐在一旁默然的出了聲。
“五爺,您確定五夫人已經回了杭州么?”他似乎是想了很久,幾乎沒吃幾口的饅頭上有著手指緊緊嵌進的印子。
“她不回杭州能去哪里?”
張功武難得的躊躇了一下“五爺,不知道您是否有過這樣的懷疑,尊夫人...并不是因為您才嫁,或者說...并不是因為您是吳老狗才嫁過來,而是因為您的地位”
陳皮阿四挑了挑眉“小伢子,說話要想好了,小狗兒心慈,我陳皮阿四可不是什么善主兒,若是你...說了什么不中聽的假話來挑撥吳老狗和他家婆娘關系,我阿四可不會手軟”
齊鐵嘴輕嘆一聲“且聽聽小武是怎么說的罷,四哥莫要嚇壞孩子”
“你...為何這樣說?”
“五爺,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您手里有戰國帛書的消息有誰知道?”
“只有我和...她...可是并不能就這樣肯定消息是她放出去的”吳老狗輕蹙著眉“連我都不曉得那張帛書的貴重,也沒跟她講過,她怎么可能知道這張帛書的價值”
“可若不是她,裘德考一個洋人又怎么會知道你有這樣東西,又怎么會剛好在你回來時登門討要”張功武放下了手中的饅頭,坐直了身子看著吳老狗的眼睛。
“五爺,您想想...尊夫人是不是有過什么不太正常的舉動...”
“我好像記著那日我去小狗兒家里送點心...好像看到那婆娘”陳皮阿四低聲說著,卻意外的被吳老狗打斷。
“我信她!”吳老狗淡笑著繼續啃著饅頭“她是小九的表親,家里都是知根知底的,我信她,你們就別胡思亂想了”
吳老狗擺擺手,身上純白的長袍沾著些許灰塵,就像蒙上了一層陰霾。
齊鐵嘴止住了張功武還想要說些什么的樣子,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誰能接受日日相伴的枕邊人在這種時候被懷疑呢...吳老狗已經起了疑心,縱然嘴巴上說著‘我信她’可他又怎么會不去留意日后她的一舉一動。
“今夜就在我這鋪子歇一夜吧”齊鐵嘴扯下一床薄被鋪墊在地下,打破了四人間短暫的沉寂。
和衣躺下,有被子墊著的夜對于他們常常下斗的人來說已經很是奢侈了,陳皮阿四睡得看起來很香,也僅僅是看起來而已,他知道身邊這個白衣的男子睡得很不安穩,許是剛才那小伢子說的是真有其事,而自己...也看到過一次吧...
女人一條流蘇坎肩披在肩頭,高盤起的頭發烏黑的,嘴角的笑已經不是年少時的青澀,開叉的旗袍體貼的顯露出了她傲人的姿態。
她面前是一個躬著身子的伙計,看著穿著便知道是吳家的人。陳皮阿四正準備繞過去,卻意外的聽見...
“昨日地里出的幾樣東西...”女人染著蔻色的指甲輕輕的擊打著中指上的祖母綠寶石,金邊的指環華麗而不庸俗,不施脂粉的臉上卻意外的...有一絲猙獰?
“回夫人的話,同家族里的人商量好了的,不會有問題”
“老狗不會發現吧?”
“自然不會,夫人您放心吧”
陳皮阿四只當是在交代什么見不得人的貨也不多加理會,只是現在想來...
早該想到的。
‘家族’?
定然不會是小解九的家族...
到底是什么東西還要回避著小狗兒?
原本平躺在地上的陳皮阿四悄然坐起了身子,身旁吳老狗和張功武竟都是一副蜷縮著睡去的姿勢,很沒有安全感的樣子...
而齊鐵嘴半躺在貴妃椅上,半張著眼睛,眸子里冷光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