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齊鐵嘴拉著門環(huán)叩響吳宅的大門時,卻被告知狗五爺正巧去了盤口查賬。
“八爺,這真不湊巧了,我們爺去了戲園子前邊兒的馬盤,還說了查完帳去找紅二爺喝茶”
無奈擺了擺手勸退了熱情留著自己的小伙計“記住了,別跟你們家夫人說我來過”
“這...”
“就說來的是送報紙的”齊鐵嘴隨意從車旁的袋子里抽出一張當(dāng)天的《民生報》,只是隨手丟給了吳家伙計,又匆匆登上了包車,而留下在門口不識字的伙計和手中的報紙面面相覷。
齊鐵嘴沒看到的是報紙的第一版上顯目的粗體黑字:《張大帥退回東北途中被日軍炸死在皇姑屯》
“五哥!”齊鐵嘴撿著袖口拭了拭額前的汗珠,眼前正往前走的白衣男子一邊翻著賬目一邊跟旁邊人說著什么,臉上是不同往日的嚴(yán)肅。
吳老狗略微停了一下腳步,回頭望見一手撩著前襟,一手扶著單框眼鏡邊兒的齊鐵嘴,眉毛輕挑,合上賬本交給了身旁的伙計“你先回去”說罷就朝著齊鐵嘴走了來。
“八弟這是怎么了?怎么跑的這么急?”
“五哥,你家里可是有一張戰(zhàn)國時候的帛書,賣給了個叫裘德考的洋人?”齊鐵嘴緊了緊手中的折扇,也不去理會黏在額前的碎發(fā)。
“是啊,出什么事情了?”
齊鐵嘴左手捏著的折扇啪的一聲落在了腳邊,眼眸里再也抑制不住那噬心的焦急“五哥,壞事了!”
吳老狗看著平日里云淡風(fēng)輕的齊鐵嘴今兒已經(jīng)失了分寸,心里也咯噔的一聲,壓低了聲音詢問“出了什么事?”
四處瞧望了一下,齊鐵嘴帶著絲絲的無可奈何直立起身子,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諸事被阻,務(wù)必去除,方可成功」么...
“五哥,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尋一處安全的地方再說吧”收斂好方才的焦急,齊鐵嘴眸子里的光彩不由得黯了一點,事已至此,再多說又有什么用處呢...
“那就去二哥的戲班子坐坐吧,剛好他也說有事情要我過去”吳老狗回頭瞥了眼身后不大不小的店鋪門口,門后的陰暗處藏著一個人,可能是吳家的伙計“我這里盤口才建,沒有放心說話的地方”
齊鐵嘴點了點頭跟上吳老狗的腳步,好在戲園子并不遠(yuǎn),出了長巷右拐便到了。
“五爺八爺來找我們爺?真不湊巧,我們爺還在后邊兒上妝,今兒下午有一場《別宮祭江》【注①】,兩位爺要不聽聽?”一身大紅短褂的第二門伙計看著老九門的兩位當(dāng)家來了,老遠(yuǎn)就迎了上去。
“你家爺是讓我這時來找他的,怎地又唱起戲來了?”吳老狗垮下了臉看著面前紅二爺家的伙計。
齊鐵嘴無奈笑了下,還是開口“不妨,且就聽聽二哥的戲吧,也算是好久沒聽著了”說著就扯了扯吳老狗的衣袖示意他跟上自己,轉(zhuǎn)又對那伙計吩咐了聲“給我們個二樓的包廂,要安靜些的”
坐在了二樓一處偏僻的包廂里,不大,但確確實實是安靜的很。樓下哄鬧的一片也都隔絕在了門外,包廂側(cè)對著戲臺,有點遠(yuǎn),但剛好能看清戲臺上的一舉一動。
抿了口清茶潤潤嗓子,包車是進(jìn)不了巷子的,還得靠著腳步,又急急忙忙的,現(xiàn)下才歇住了。齊鐵嘴思索了下“五哥,你可知賣給裘德考的那張帛書是什么來頭?”
“還是我小時候跟著我太爺和爹下的一個血尸墓里找著的”吳老狗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無法割舍的懷念,語氣里也能聽出無盡哀傷。【注②】
他本就不是什么薄情之人,那日最疼他的太公、爹、甚至是平日里對他打罵慣了的二哥...都折在斗里,吳家只剩下他一人,少年時期的苦澀又怎么會是能忘懷的呢...縱然自己現(xiàn)在發(fā)了跡,是道上人人尊稱的狗五爺,可那又怎樣...喪親的痛早就在年少的吳老狗身上刻下深深的印記。
齊鐵嘴沉寂了一會,他聽得出面前白衣男子心中不為人知的苦痛,雖然不知現(xiàn)在的吳家只有吳老狗一人,但想必是和他口中這血尸墓脫不了干系。
“五哥...”帶著一絲擔(dān)心,齊鐵嘴向吳老狗的方向推了推擺在面前的點心。
吳老狗勾著嘴角一笑,像是強壓下心底的苦楚,沒事人一般抓起了桌上的一塊水晶馬蹄糕“八弟,我沒事”努力的一口咽了下去,咕了一口茶水又淡笑說著。
“這張帛書是我二哥從下面帶上來的,好些年頭了,今兒上午才賣給了一個洋人,也確實叫裘德考”帶著絲絲狐疑“怎么了么?”
“五哥你有所不知,你失蹤后的那些日子...九門就是為了這張帛書死傷了大半”
“我這張?”
齊鐵嘴輕嘆了一聲“這張帛書貌似是分的上中下三片,老九門在蜀川張家古樓里挖出的是上卷,寫的是一個古墓的去處,我手里是下卷,記得是穆天子馭八駿訪西王母得長生,下卷...齊八猜測便是五哥你手里的那卷了...”
“什,什么!”吳老狗放下手中的茶碗,嘴巴緊緊的抿在一起,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那個叫裘德考的洋人中午晚些時候來尋過我了,說是聽說老九門手里還有一片這樣的帛書,想請我轉(zhuǎn)手讓給他,只是他似乎只知道是那次夾喇嘛帶出來的那張,我手里還有一張他并不知曉”
“那...他說是為了開善堂,什么天主的名義之類,我想著這東西放在家中也沒什么,看了還平添亂心,就轉(zhuǎn)給他了”吳老狗一手搭在桌上,手指緊緊扣在桌邊。
“能取回來么?”齊鐵嘴輕蹙著眉頭“無論用什么法子!”眼睛里是堅定的神色,老九門傾盡全部的人力物力,想得到的東西就白白落入了洋人之手,他不心甘!更何況這關(guān)乎于中華上下幾千年來歷代人的夢寐以求...
吳老狗聽到人的話語,垂著眸子沉思了一會“八弟,如果我沒猜錯...你手上的并不是老九門那日挖出來的,那...你是從哪里得到這東西的?”
“說來話長”齊鐵嘴望了眼樓下的戲臺子,已經(jīng)敲響了鑼鼓「嘚鏘鏘鏘鏘鏘鏘鏘。。。嘚鏘鏘鏘鏘鏘鏘鏘。。。」一片熱鬧。
吳老狗會意的湊近了耳朵,聽完了齊鐵嘴的簡述,心里也是一片駭然。
“沒想到...我二哥拼死也要帶上來的東西竟然會有這么大來頭...”隨即也是面露嚴(yán)色“這東西定然不能讓他帶回國”
“五哥你可知他住處?”瞇起眼睛,纖長的食指點在噴漆梨花木桌上,暗自寫下一個---「奪」
吳老狗點點頭,淡然一笑,眸子也轉(zhuǎn)向了樓下的戲臺“這個...自然是知道”
兩人嘴角勾起一抹相仿的弧度,透著點點冷光。
樓下又是一陣喧鬧,齊鐵嘴淡笑著起身邁開步子踱到欄桿前,輕挑的朝著樓下人海中看了眼,又看回臺上“喲~這是二哥快要出場了呢”
話音剛落,大紅的布簾子后就被大大的撩開,一個一襲青色褶子,頭戴琳瑯珠翠華飾的七尺五寸女兒郎腳踩彩鞋,邁著大步翩然走了出,腳下步步生花。
朱唇輕啟“奴家孫尚香。只因兄王孫權(quán),與周郎定下美人之計,將劉皇叔誆下東吳,誰知弄假成真,母后作主,將我許配皇叔為偶,一同回轉(zhuǎn)荊州;未到三載,又差周善將我誆回。思想起來,好不愁悶人也!”清亮的嗓子一傳出,臺底下鴉雀無聲,只有那戲腔的念白盤繞在戲樓里不絕余音。
“五哥,這一出孫夫人祭江,二哥唱的可是越發(fā)精進(jìn)了”齊鐵嘴雙手撐著欄桿,淡笑著回眸看了眼吳老狗。
“是,是么?呵呵,八弟你自己個兒看就好”吳老狗興致缺缺的望著盤子里的茶點,似乎這戲絲毫拎不起興趣。
挑了挑眉又將視線轉(zhuǎn)回臺上,那人和著二簧慢板的拍子揮手撩袖,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將領(lǐng)的英氣和女人家的委婉媚態(tài)。
臺上二月紅柳眉一垂,似是要垂下淚一般的,哀腔婉轉(zhuǎn)。
“坐吳宮每日里長吁短嘆,思想起已往事好不慘然!遭不幸父王爺命喪一旦,我兄長繼父業(yè)執(zhí)掌江南。與周郎定巧計把皇叔來騙,又誰知弄假成真反配鳳鸞。回荊州未三載誆我回轉(zhuǎn),阿斗兒在中途被子龍追還。恨只恨我兄長把事辦錯,拆散我好夫妻人各一天”
悠長的聲音繞梁而旋,擾得齊鐵嘴也沒了心思聽?wèi)颍幻蛑娇粗_上那女兒身的二月紅,不知想些什么。而身后的吳老狗早就入夢,讓他聽?wèi)虮纫嗣€難!早些時候被二月紅請來聽?wèi)颍o的是頭排的座兒,連撐瞌睡也不成,總不能拂了二月紅面子不是?
直到二月紅卸了油彩一身火紅長袍登上了二樓的包廂,一個拍了拍臉上壓出來的褶子如夢初醒,一個扶了扶眼鏡,神色茫然。
“你們倆這是...怎么了?”二月紅一進(jìn)包廂瞧著兩人這幅模樣倒嚇了一跳。
“哦,沒怎么”吳老狗灌了一口茶水,全部清醒了過來“剛好小八來盤口找我,就一齊帶了來”指了指齊鐵嘴,又打了個呵欠。
“二哥這技藝是越發(fā)精湛了,齊八這次來不知是否突兀了,也沒帶什么彩禮”齊鐵嘴抱拳朝二月紅拱了拱,嘴角又揚起一抹淡笑,方才的戲他雖是沒聽完,但也是聽得出二月紅在臺上時的心神全部放了進(jìn)去。
“八弟客氣了,這次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只不過是嗓子癢癢,才臨時起興唱了一出”二月紅溫和的笑容散在臉上,讓人不由的覺得親近。
“二哥這次找狗五來是想說什么事情?”吳老狗瞧著臉上還留有淡淡彩妝痕跡的二月紅,明明是一介男兒,可妝青衣花旦卻是信手拈來,無論是女中豪杰孫尚香還是牡丹亭里的杜麗娘,都別有一番風(fēng)味,值得人細(xì)細(xì)品韻。
二月紅輕嘆了一聲,揚了揚手中的《民生報》“張作霖死了”
消息如同晴天的霹雷一般炸在兩人耳邊。
這下時局真的是要...大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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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京劇劇目,一名《祭長江》。漢劇、同州梆子有此劇目,川劇、徽劇、秦腔、晉劇、河北梆子均有《祭江》,滇劇、豫劇有《孫夫人祭江》。孫尚香自荊州回吳后,未能還蜀;訛聞劉備死于伐吳兵敗之役,痛不欲生,乃入宮辭別其母,赴江邊望西哭奠,祭罷投江而死。
②:詳見南派三叔《盜墓筆記之七星魯王宮》第一章《血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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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鑒于本文的某些細(xì)節(jié)年代問題,大體上是不會有錯誤,但是三叔的原著文里寫的吳老狗是先被裘德考騙走帛書,長沙大清洗,然后才是去了杭州娶了吳邪的奶奶,本文改成的是先娶了夫人,后被騙走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