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狗小心的問了一句“所以佛爺這次回沈陽是要?”
二月紅閉著雙目,大概是累了吧,精致的臉上浮出一絲倦色,和平日里不可能看到的憊懶“佛爺這次回沈陽是去輔佐少帥張學良,而且...日本陸軍部隊關東軍似乎也是對這塊地虎視眈眈,想借著張作霖的死來逼迫少帥放棄東三省的地盤投靠他們”
“二哥,你這話可不能亂說”齊鐵嘴聽著也蹙起了眉頭。
“這些都是佛爺走之前分析給我聽的,他這么說..自然不會有錯”二月紅抬手揉了揉額角,皓白的手腕從袖口中露出了一截,上面套了一只翠綠的鐲子,敲在桌子上「叮--叮--」兩聲脆響。
齊鐵嘴眼尖的瞧見了二月紅手腕上的鐲子“喲,二哥,佛爺把他的二環響也給你啦?”嘴邊揚著不知名的笑容,二環響...這比軍令還管用,張啟山麾下的二十七師和炮兵團見此物如見張啟山本人,由此張啟山對這鐲子的重視可見一斑。
“佛爺說他去沈陽定然不會是一月兩月的事情,長沙郊外留守了一支部隊,可護周全”二月紅淡淡的說了一句,面前的茶水也冰涼的,如同它面前有著絕代容顏的男子冰冷的心。
他二月紅只想自保而已,只是今日凌晨那個一身戎裝的男人慎重的將這只鐲子交付在自己手上的同時,他便知道,長沙城里的亂...如今輪到他二月紅來抗。
三人靜默的坐了一會,又被上來敲門的伙計打擾了。
“爺,有位洋人說想見您,不知道您是不是...”
“不見”二月紅揮了揮手,剛卸下彩妝的臉上驀地更顯蒼白。
齊鐵嘴拽過這伙計“是不是胸前掛著只十字架的洋人?”
“回爺的話,正是了”伙計似乎很好奇齊鐵嘴為何會知道,誰知直接被遣出了包廂,關上門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齊八爺一臉凝重的模樣。
“二哥...這個洋人我”吳老狗帶著一絲愧色剛要開口便被二月紅止住了話語。
“我知道你吳家做洋人生意,這沒什么”二月紅頓了一頓“小五,你是知道這個洋人來這里的目的吧?我可不認為他來我這戲園子是來聽戲”
“確實是知道”吳老狗和齊鐵嘴相視了一眼,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這洋人叫裘德考,是為著...戰國帛書來的”
「啪---」一聲瓷杯碎裂的聲音在這不大不小的包廂里散了開。二月紅淡然的眸子里多出了一絲怒色,手中的白瓷茶盞應聲而碎,淺褐色的茶水沿著人修長的指尖蜿蜒著滴落在桌面上,而腳下是一對碎成渣的白瓷。
“他們如何會知道戰國帛書?”二月紅似乎是壓著怒氣朝二人發問“你二人又如何會知道這洋人的事情?”
齊鐵嘴收攏了折扇,略微思考了一下便說道“老九門那時一批人馬去蜀川的事情不會有人不知,而戰國帛書的事情知曉的人雖少,可能完全保住不被泄露的也不能說沒有,至于我二人為何會知道...”
吳老狗接了話茬繼續說道“那裘德考兩年前來的長沙,一直與我吳家有生意上的往來,在長沙城老一輩的手藝人跟前還有上幾分名氣,只不過出了我吳家以外,他好像是沒有與老九門其他接觸過。這番還是他中午先去找的八弟,八弟把他勸走了之后,就直接到我這里來了”
“小五...你在張家古樓那時早已是生死不測...而前幾月又安然無恙的回了長沙,不只有一句話我二月紅問不問得?”二月紅半閉著雙目,上下的睫毛交叉相錯在一起,遮住了眸子里的神采,讓人看不真切。
“二哥你問就是”
“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見了何人,又為何會你一回來...長沙就出了這么些事情?”二月紅用著不同于戲臺上婉轉的戲腔,男人特有的低沉嗓音配著這張精致的臉龐給人了一種視覺和聽覺上的錯亂,語氣里咄咄逼人。
吳老狗坐直了身子,他是聽出了人口中重重的懷疑。
“二哥這意思是...我狗五策劃的這些個事情?”眉間輕挑,語氣里不留痕跡的藏著一絲諷刺。
“是與不是,我想小五你自己心里十分清楚”二月紅拿過桌邊的帕子細致的擦拭著手上的水滴,大紅的長袍襯得他臉越顯蒼白。
“二哥這可真是瞧得起狗五,狗五大字不識幾個的,如何羅列的出這般荒誕的計劃?”吳老狗不怒反笑,端著杯子抿了一口茶水。
“那你又如何解釋你家天明時的那場大戰?如何解釋得出這洋人徑直去找了你狗五爺?”二月紅強壓下了臉上的憊倦,依舊目光灼灼的盯著桌子對面的吳老狗“說是刺客摸去你吳家偷東西這換做別人可能信,換做我二月紅卻是半分也不相信的”
“二哥為何這么肯定呢?”
“佛爺走之前,長沙城張家一切勢力交由我二月紅代管,這其中自然包括了眼線”二月紅揚著嘴角,微微抬高的下巴里不同往日的溫婉和煦,而透露出了絲絲鋒芒。
齊鐵嘴看戲一般的倚在欄桿上,樓底下的人差不多散了個光,唔...就算現在他倆說崩了打起來,也不會有人誤傷不是?嘴角噙著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齊鐵嘴搖著折扇看兩人耍著孩子脾氣。
吳老狗扯了扯嘴角還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閉了嘴,三兩下解開了領口的扣子,露出了血痕斑駁的肩頭?!斑@便是早上來我吳宅鬧事的畜生弄得”
二月紅顯然是沒有料到這一幕,好看的眉頭蹙起了一道深壑,面前吳老狗肩頭的傷痕他自然看得出并非人為,還算得上是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齊鐵嘴瞧見了也不好再沉默了下去,坐在桌子另一方,和吳老狗一起細密的說出了事情的緣由,只是兩人很默契的全部隱去了齊鐵嘴手中還有一張帛書的事實。
“二哥...雖然不一定準,可齊認為黑飛子就是沖著這戰國帛書來的,包括裘德考這洋人”
“那照你這么一說,裘德考我還是要見上一見么?”
“他雖不是什么好人,但生意這方面來說出錢很是大方,在零散的土夫子口中也很有口碑”吳老狗插上一句,不過臉色卻不大好。
“對了二哥,若是這黑飛子是對著有帛書的人下手的話...”齊鐵嘴擔心的看了一眼座上的二月紅,若是他沒有猜錯,佛爺不會將這東西帶出長沙,那么...只會在二月紅手中。
“這帛書卻在我手中,若是那畜生尋上門來”眼睛中閃過一絲殺意“那便是什么鬼怪也讓它有去無回!”
二月紅又略帶歉意的看了一眼吳老狗,自己方才那么明顯的懷疑他,估計是人都不會好受。
“小五,一會我讓人拿點膏藥來吧,這傷估計要留疤了,抹點膏藥會淺些”
“這倒是不勞煩二哥了,男人身上有點疤也是正常,狗五身上也多這幾條不多,少這幾條不少”吳老狗將身子穿回長袍里。
“爺,這洋人還是不走怎么辦?說是一定要見著您”叩門聲又響起了,門外伙計的聲音恰巧打破了包廂里的尷尬氣氛。
二月紅起身理了理長袍,垂下的袖子又重新遮起了翠綠的鐲子,嘴角又是一聲淡不可聽的苦笑,如今佛爺不在,長沙城里大小事務少說也要他點過頭才能繼續,二月紅本就是向往閑云野鶴之人,這擔子對于他來說,還是沉了些。
“看來我還是要見上一見了,小五小八,你二人若是沒有旁的事情就去我府上坐坐?丫頭肯定很歡喜,我見過了這人也就回府了”提起了夫人,二月紅臉上也溢出了一絲幸福。
齊鐵嘴抱歉的拱了拱手“這不是出來一下午了,鋪子里還有些賬目沒算清楚,晚上還得去看看呢,就不去二哥府上叨擾了”
“家里婆娘管得緊,我可是出來了一整天了,晚飯也該回去吃了”吳老狗也抱歉的笑了笑。
“那無妨,又空再來也好”二月紅先一步走出了包廂,吳老狗齊鐵嘴緊隨其后。
二樓樓梯口站著一個穿著著貴妃服飾的旦角兒,一開口卻仍是男人聲音“班主!”聽這稱呼便知道這人定然是二月紅家里親訓的戲班子,都是心腹之人。
“何事?”二月紅停下腳步,直望著他。
“只是聽聞有貴客,上來看看而已”這人看了看二月紅身旁的齊鐵嘴和吳老狗,唇角輕揚,彎著身子做了個萬福“早就聽聞道兒上五爺,八爺一表人才,今日終得一見”話末的語調還向上勾了一勾,尖細的嗓音與女人無半分不同。
“二哥這是?”齊鐵嘴挑眉看了眼這一副花旦打扮的人。
“在下二爺手下小小戲子一個,八爺喚我子衿便好”
二月紅淡然的看了一眼這人,揮袖遣了下去,轉頭又跟著齊鐵嘴吳老狗二人說“這人是五歲時跟著我爹學戲的,除了我之外也算是這戲班子里的一個名角兒,近日來素不見人,小五小八今兒可是好眼福喲”語氣里有著絲絲嘲弄的意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齊鐵嘴合攏了手中的折扇淡笑著吟了一句“好名字倒是好名字,只是...”后面的話語聲音低了下去,除了二月紅和吳老狗兩人,再無旁人能聽得見。
他說:只是他并不是子衿...
二月紅面帶詫異的看著齊鐵嘴,輕聲問著“你如何知道?我也是從蜀川回來時才發現他不對勁”
“他做萬福的時候左右手搭反了位置,看著二哥的時候又不敢凝眸,只是瞥著一眼又匆匆挪開”這些尋常戲子也知道的細節,這么大的漏洞他齊鐵嘴又如何會不知呢。
吳老狗帶著一絲膩煩的神色看著面前兩人,方才見著那角兒的時候就有些不耐煩了,他吳老狗不是什么雅趣之人,這些個東西最煩。
從后門送走了兩人,二月紅斜躺到貴妃椅上閉眸“讓那洋人再多等一會兒,說我在卸妝”擺了擺手,笑話,想見他?等他先瞇一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