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二月紅的戲樓，吳老狗只是一個勁兒的往前直沖“八弟你說這算是什么？下馬威么？”
吳老狗方才在二月紅面前還好些，現在只剩他和齊鐵嘴二人，自然這怒氣就壓抑不住的往上躥。二月紅當著他面挑明了是在懷疑他吳老狗在背地里動手腳，還將事情全都推在了他身上，質問他！就算張大佛爺現今不在長沙，老九門的大小事務交由他代管，也用不著特地把他吳老狗找來說上一通，不是下馬威還會是什么！
齊鐵嘴淡笑著跟上了吳老狗刻意放緩下來了的腳步“五哥，換做你不也會懷疑么”嘴角的那抹笑意依舊是平常模樣。
老九門九家勢力本就不算親近，更不是口中叫的‘二哥’‘三哥’，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互相制衡，卻又互相獲利而已，哪一方都不是純粹的。
“我才不會！”吳老狗有些賭氣的說著。
齊鐵嘴挑眉又重新問了句“當真？”
“我...總之也不會把放在明面上挑開了說”
“那邊是二月紅的聰明了，又或者是他的心善”齊鐵嘴隨意拉著吳老狗進了家茶樓，要上了一壺好茶幾盤小點，臨街而坐。
“二月紅敢把事情放到明面上說，就說明他心底還是信你不太會做這些事情，只是你出現的時間，與這些事情太過湊巧，而你手中又曾有下卷的帛書，自然是最引人懷疑，他問清楚了，也算是給他自己，給老九門的其他人一個解釋和交代”
“那是我錯怪了？”
齊鐵嘴抿了口茶“非也，二月紅本就不是慣在這淌渾水里摸魚之人，能在老九門中排上第二，除去他爹留給他的勢力，也就是佛爺瞧得起他這份脫俗，才護的他這般安穩，可他卻是我們中看得最通透的一人”
齊鐵嘴細細的分析著“二月紅心性之高你我又不是不知，上次去蜀川他就是保持著中立，再說到那什么張家秘密的十年之守，若不是先前答應過佛爺，他也是斷然不會答應”
“可這與他看得通透又有何關系？”
“他知道這些秘密后面的水深足矣淹死我們這些人，今兒喊你去也無非是告訴你佛爺去了沈陽，現在長沙城他二月紅做大，若不是剛好你早上把帛書給了裘德考，他也不會這么心急的挑明了問你”
吳老狗咬著糕點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點點頭表示了自己已經清楚，而后又道“八弟，你家小伙計借我一晚上？”
“小武那孩子？”
吳老狗咽下口中的點心，才一旁看起來不大干凈的抹布上蹭干凈了手指上的渣子“恩呢，我記著他身手不錯”
齊鐵嘴抿著唇，手中的折扇合起有展開。
“怎地？心疼他還是個孩子？”
“五哥你說笑了”打定主意“只是怕小武他和你去礙著手腳了而已，五哥你不介意那就帶著他一同去吧”
“爽快！”吳老狗朝著茶樓的一處做了個手勢，就見陳皮阿四舒展了身子走了過來。
“小狗兒，這事說定了？”邪氣的笑容配上有些凌亂的頭發，這煞星竟給人了一種真切，似乎是摘去了血色點染的面具。
三人倚著欄桿談笑風生，面前的茶點一分一分的少了下去，然后是日頭，一點一點的落了下去，之后是傍晚的夜，天空中還存有余暉...
“那...今夜若是黑飛子又來了該如何是好？”齊鐵嘴斟酌了一下，還是問了出口。
“我的帛書現下已經在裘德考的地方，怕是它們也早已尋了去，小八你去二爺那邊歇一夜？我想...大概是不會出問題，黎明之前無論成敗我們定然回來”
“我還是在鋪子里待著吧”齊鐵嘴聳聳肩。
陳皮阿四轉著頭看逼近的夜幕，嘴角輕佻著笑容。
三人身上兩人有傷，但那又怎么能阻止他們得到想要的呢？
不計代價，是老九門共同的特點與通性，而這點通性在陳皮阿四身上尤為凸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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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到另一邊，東北三省的軍宅里出現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不過他背著頭頂的光暈坐在書桌的對面，叫人看不真切。
桌后是那個眉宇間殺伐凌冽的張啟山，張大佛爺。
“少帥他已經決定了么？擁護服從國民政府”
“嗯”
“佛爺您呢？贊同么”
“有什么好不贊同呢？”張啟山臉上掛出一絲淡然，灰藍色的奉軍軍服整齊筆直的貼在他身上，胸前沒有佩戴任何勛章。榮譽只是累人的東西，在槍炮面前是對你的肯定，但又是對你的可憐。
“之后打算回長沙？”那個人疑遲了一下。
“二月紅帶著我的二環響，長沙城內沒有敢不聽從他的，但他撐不了多久，也無法利用手中的權利自保，我只是怕他會更加接近到事情的中心，觸摸到一些...他不該知道的事情”
“那么為什么要讓我知道？”
“抱歉”張啟山臉上流露出一絲絲苦笑“本來這種事情，誰也不應該介入在內，但是，我還是想問問你，我覺得如果是你，也許會有辦法。”
“佛爺，恕我直言...您應該讓其他人一起過來商量”
“從你決定離開那種鬼地方來這里找我的時候，我以為你已經能夠不在意其他人了，而且讓你知道這件事情，已經很對不起你了”
“可是...公平么？”
張啟山褪去了手套，暈黃的臺燈下露出了一雙干燥粗糲的手，虎口上圍繞著一圈厚硬的繭，那是長期使槍磨出來的，手指，掌心...一個一個都是無法磨滅的痕跡，刀柄磨出的。
張啟山就這樣看著手上密布著的繭，然后淡笑“你知道這雙手曾經染過多少人的血么？每個人都不愿白白死去，為了權勢也好，為了明器也好，他們在踏入這一行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這些。”
頓了頓“老九門能在長沙做大，甚至是裁決生死，只是因為我們比別人更懂得生存，也更懂得草芥人命。”
“我們這些人...也該有這樣的報應”那人輕嘆了一聲，隨即也無聲的笑了。
是啊...把性命太放在心上，對于這個行業是不尊重的，這一行，取別人的性命就好像取草芥一樣，然而，自己的命，也并不值錢。
“對了，聽說長沙城里有個叫裘德考的洋人，乘著戰火還沒蔓延到長沙，開始越發肆意的搜刮著古玩明器，要接觸么？”那人終是受不住了沉寂。
“讓他滾吧...”張啟山重又戴回了手套，閉了閉眸子，再睜開時已然沒有了剛才的疲累之色“走之前就讓他來辦好其余的事情，上頭已經決定清洗了”
“好”
“我們...只有一次機會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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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鋪子里滿是馨熏，齊星同往日一樣趴在柜臺上打著瞌睡，雖說早過了關門的點，但鋪子大門依舊是瞇開的，他也只好認命的跑來看門。
齊鐵嘴頭次沒有直接進了內堂，而是轉悠到了一旁的貨架邊，整理著許多日了還沒有做完的拓本。
最新一張還是兩年前...只做完了一半，捶拓的《史晨碑》。
“唔...爺...您回來啦”齊星半睜著睡眼瞧著貨架旁直立著的齊鐵嘴。
“爺您吃了沒？”
“下午在茶樓吃了些，不餓”齊鐵嘴放下了那張未完成的拓片轉身看了眼少年“星兒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在鋪子里還忙些事情，叫廚房做些小點另差人送來”
“恩呢，那爺我給您把椅子鋪好唄，晚上也好躺下歇歇”齊星揉了揉眼睛就轉身進了內堂。
齊鐵嘴瞧著少年踮著腳從最高的櫥柜里抱出兩床薄被，又細心的一床鋪在貴妃躺椅上，一床疊架著擺在扶手邊。
是什么時候起這個孩子不再跟著自己后邊叫嚷嚷的吵鬧著要學算命而開始甘心的做一個一直侍候在自己身邊的小伙計，學習打理這個不大不小的鋪子？
星兒以后做個安分守己的小商販就是了，齊鐵嘴隔著層珠簾淡笑瞧著里頭忙碌的身影。
勾下眼鏡放在前胸的口袋里，齊鐵嘴遣走了齊星。少年一蹦一跳的消失在長巷的盡頭，他的頭頂是火紅的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