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急著回宅子，齊鐵嘴先讓車夫去了長沙城有名的瀏陽河尾，那里是吳老狗留下的第一枚棋子所在。像是算好了陳皮阿四會在這個時候一同離開一樣，陳皮阿四還活著的徒弟們都只忙著爭奪盤口，混亂的場面不會有外人插足，老九門的幾位也不會趁這個時候來接手陳家勢力，正好掩蓋了吳老狗埋在陳家的一個導火索。一個能提前引爆這場戰爭的導火索...
一個人...
做事情，總要搶得先機，兩支對立的隊伍下地，無論面對的是什么樣的危險，你總會要和另一支隊伍競爭，搶先到達了主墓室，才會有上等的明器。所以哪怕這是一場對他齊鐵嘴不利的戰爭，他也要先得一步，搶到更好的位置。
下了車，瀏陽河畔的煙柳翩然起舞，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就杵在河邊，青磚黑瓦。這是陳家的一處產業，怕也不是什么干凈的地方，臨近瀏陽河，約莫是處理人的吧...還真挺方便...
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頭聲聲的鳥啼。
“齊先生，我們又見面了”院子里裘德考微笑著，手里學著中國人有模有樣的提著一只銅扣的四角鳥籠，一只畫眉在里頭啄食著米粒，不時啼叫幾聲。
“呵...是裘德考先生啊”齊鐵嘴搖了搖頭，邁進了門檻，四方的院墻上圈著的那塊天不大，但明顯的比門外的天壓抑許多，齊鐵嘴甚至能感覺到鋪天的怨氣。
還真是沒猜錯...這里是處決人的地段。
看著茶榻對面正襟危坐的裘德考，齊鐵嘴方才也是小小的詫異了一下，吳老狗只提到了這個院子中的人能推動事情提前，卻沒說是裘德考。
“齊先生，許久不見了，不知過的可好呢？”裘德考臉上依舊帶著那種高深莫測的笑容，眼睛里很渾濁，碧綠的眼睛中是不純凈的，有很多雜質，只有涉足這個行道多年的老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神，不凌厲，但很深...
這樣的眼睛出現在一個跟齊鐵嘴差不多大的人身上，讓齊鐵嘴不由的對裘德考警惕了幾分。
“齊某自然是過的不錯，只是邁考斯先生這幾個月，日子怕是不大好過吧”齊鐵嘴淡笑著抿了一口擺在面前的茶水，不知道里面放了幾味中藥，喝了很醒腦。
“這還要多虧了那戲子，和齊先生您呢...不然我又怎么會落到只能在這里禁足的地步呢？”
“你是說二哥？呵...他可不是一般的戲子，戲子這名頭也不是你叫的”
齊鐵嘴像是沒聽到人話語里藏著刺“更何況齊某來時看這里可是除去您以外一個人也沒有，門上也沒鎖，怎么能說是禁足？”嘴角一抹溫潤的笑容叫人挑不出毛病。
“如若不是陳四爺接了我的好處借我了這處住宅，恐怕我現在就是在你們老九門的手里了，不是么？”
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可以這么說”
齊鐵嘴心里暗笑：當真以為這是陳皮阿四給你留的宅子？若是你知道這宅子往前是做什么的，怕是你進也不敢進，更何況只是順便收了你的好處，為五哥留個后手。
“那齊先生這次來是有什么事情？”
“想回國么？”
裘德考愣了一下不過立刻恢復了原狀“齊先生，你們老九門會這么簡單的放我回去么？”頭偏了一下，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說吧，是想要我從那只臭蟲手里騙來的帛書，還是別的什么”
“臭...蟲...？”齊鐵嘴瞇著眼睛放緩了語速，他不認為面前這個洋人有什么狂妄的資本，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裘德考只不過是一枚棄之可惜的棋子。
“哦，就是你們說的狗五爺”裘德考臉上浮出一絲嘲弄的意味“這么簡單就能讓我拿走帛書，還要多虧了他不識貨”
齊鐵嘴挑了挑眉“你可知為何我會知道你在這里？”
“無非就是陳皮阿四告訴你的，還是他那幾個見錢眼開的徒弟？”
“都不是”嘴角牽扯起一抹標志性的淡笑，只是笑容里的殘酷越發盛了“是吳老狗，也就是你口中的‘臭蟲’留下你的線索，至于你能在長沙呆穩兩年，也是因為你同吳家生意有往來，做的那些不合規矩的勾當，九門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過”
“那又怎樣？”
“很好”齊鐵嘴蓋上了茶碗的蓋子，顯然這場對話可以到結束的時候了。
齊鐵嘴起身撣去了身上沾染的一些灰塵“兩條路，一條－－－我去稟明你教唆老九門內斗，讓獨身的手藝人搶掠九門的貨，然后或許這瀏陽河就是你最后的歸宿”
“第二條呢？”
“我叫人送你去南京，把長沙手藝人名單全供出來，包括...老九門的人”
“為什么？”
“你只需要這樣做，我可以保證送你回國，而且...帛書你也可以收著”齊鐵嘴淡笑著看著面前這個洋人很是驚訝的臉色。
裘德考不得不承認齊鐵嘴開的這個條件很誘人，只是...
齊鐵嘴不著急的看著人深鎖起眉頭，他知道裘德考不明白為什么，但不需要他明白，這場戲他不過是個跑堂的小廝，上不了戲臺。
“齊先生開的條件很誘人，只是...我想我還是待在這里比較好”
“哦？”齊鐵嘴挑著眉頭直視著人“如果你是想要等到陳皮阿四來實現他的允諾，送你離開長沙的話...最好還是不要抱有這樣的想法了，他已經離開了長沙，估計現在已經到了廣西呢...”
“對了，陳家現在很亂...沒準兒他的幾個徒弟會把你賣給九門的其他幾位當家，來求得他們幫助，好掌控陳皮阿四留下的產業”
齊鐵嘴略帶好笑的看著眼前的裘德考從自信滿滿、運籌帷幄，到現在的不敢相信、驚詫不已的地步。
“陳皮阿四明明答應我會在事情平息之后送我出去，他收了我三箱的古玩明器！”裘德考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子，明明很瘦弱的身子卻讓他感覺到很壓抑。
“呵...沒有人告訴過你么？老九門的生意...是看你有沒有命做，而不是答不答應”
“怎么會...”裘德考像是褪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坐在椅子上，渾濁的綠眸里全然沒了剛才的神氣。
“要同意么？”齊鐵嘴淡笑著，隔著一層鏡片后的眼睛里是淡然，是冷漠。
“我...可以再想想么？”
齊鐵嘴挑著眉頭轉身“可以，不過只有一晚上時間喲”嘴角帶著絲戲謔走了出去，并沒有理會身后裘德考眼睛里的怨恨和惱怒。
陳皮阿四留下裘德考，往好了說是收了他三箱明器，往壞了說也只是為了吳老狗的計劃埋下一條導火索，只需要有人輕輕的點燃他，長沙就會像一束煙花一樣“嘭”的爆炸開...成為黑暗中唯一的絢爛，掩蓋見不得光的那些...
長沙只是一個戰場，張家、汪家、和九門的戰場...
讓裘德考去南京，為的是保全其余人。
女人走之前說過，她一旦切斷了和本家的聯系，整個湖南范圍內的汪家人都會集聚到此地，連同他們手里馴養的黑飛子。
黑飛子會清洗這片土地上所有已經察覺到它們存在的人，包括他們的家人，伙計，就是連條狗...也不會放過...
那么只有這樣才是最好的，張啟山和解九已經準備動手清盤長沙，他齊鐵嘴就來參上一腳。裘德考手里的土夫子名單并不少，那幾乎是整個長沙的手藝人...上面一旦知曉了這些事情，定然會給張啟山施加壓力，要求全部逮捕。
既然張啟山和解九說了“動手”，那么罪名自然不用他擔。用這些人的命來換他們的家人朋友，似乎也沒什么不公...
“爺，您回來啦”齊星瞇著笑眼迎了上去，齊鐵嘴眉中心的一點褶皺散了開，嘴角又揚起笑容。
“今兒廚房可做了什么好吃的？”齊鐵嘴挽了袖子往屋里走，凈白的手指上只一只墨玉的扳指，素凈的美。
“今兒可全是爺愛吃的呢”齊星一說到吃的就兩眼泛光“有燒雞，莼菜湯...藕帶扮涼粉”少年一口氣報了八個菜名兒。
“就四個人用吃這么多么？”齊鐵嘴正站前院子里的一方池塘邊上看著水里爭搶魚食的魚，游的好不歡騰。
齊星愣了一下“爺，您不知道么？九爺來了啊~說晚上也在這吃呢”
齊鐵嘴端著魚食缽子的左手略微沉了一點，隨即又上升到原本的高度，嘴角是一如往常的淡笑“呵，小九來了啊，你怎么不早說”說完就放下了缽子洗凈手快步進了里屋。
“小九”齊鐵嘴提高了聲音叫了一聲，喚醒了同張功武沉溺在棋盤里的解九。
解九淡笑著執起另一粒白字落下，而后看向齊鐵嘴“八哥，你家這小伙計棋藝還真是不錯呢”
齊鐵嘴淡笑著走近了棋盤，黑白交叉相錯的落了滿盤“呵，還當真是呢”又贊揚的拍了拍棋盤旁執著黑子少年的肩頭“小九這棋藝在長沙城里可是數一數二的，小武可要加油喲”
張功武并不答話，只是又落下了一枚棋子，吃去了一大塊白棋。
齊鐵嘴只是淡笑著站在兩人身邊，解九同他臉上的笑容都和往常一樣的溫和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