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洲離云府還有些路程,云誰駕著馬車緊趕慢趕,還是得在野外留宿一宿。
隨行的護衛隱在周圍。云誰生了堆火,烤著帶來的兔肉。
赑屃四下尋找:“丫頭哪兒去了?”
“少主人說想去走走,大概是往北邊小山崖去了。”自從將云淺當成云府少主人,云誰對她便只有恭敬服從,再無調笑之心。
“我去看看。”赑屃轉身走開。
臨風的山崖上,靜默著一粉衣少女。粉色紗衣飛揚在晚風中。長發之上,赑屃贈與的粉色發帶也隨風輕揚。
少女俯首,血色的眸子中藏納著山崖之下的山山水水。
赑屃走到她身后:“煙洲之疫已除,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云淺回頭。
赑屃卻不看她:“為什么不辭而別?我以為你是急著回云府見你最愛的小舅舅,可我剛到云府就聽說你去了煙洲。”
笑而不答,云淺指向崖下:“龍蝦,你看那里。你看到了什么?”
崖下,有山有水,還有萬家燈火。
赑屃卻將目光移到那粉衣少女身上:“我的心里、眼里,都只看得到一個人。”
輕嘆一口氣,云淺回身,認真地看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和守候。崖下燈火,你看不到,可那卻是很多人心中的溫暖。以前,我只想做一名醫者,醫行天下。可是現在,我明白了那是夢,永遠支持著我走下去但我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
“丫頭,我不懂。”
云淺對他粲然一笑:“人心之大,可容天下。心懷天下者,稱之為俠。我是個普通人,做不到心懷天下,自然也做不了俠。我可以為了自己珍愛的放棄其他,哪怕很多人告訴我那是不值得的。而龍蝦你,就是我最珍愛的。說到底,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可以負盡蒼生負盡天下,所求所愿唯獨不負自己不負你罷了。”
“這次回來,你讓我害怕。丫頭,你變了。”
“是嗎?”云淺抬手,取下頭上發帶,任一頭長發披散飛揚。她將發帶交還給赑屃:“君若為我綰青絲,我便為君系情思。這發帶,你還是慎重之后再決定吧!”說罷,竟是要轉身離開。
“無忘禪師到底和你說了什么?為什么,你要這樣改變自己?”
“有一種改變,叫長大。”云淺回頭,對他露出一個淺笑,“也許,這樣改變之后的我不為你所喜了。但我希望,時過境遷,你還記得相寶山腳千里湖畔,那個心懷天下的醫者云淺。”
返身,快步,竟再未給予一個回眸。
夜色山風中,赑屃握緊那殘留女兒香的發帶,眉宇漸鎖——有人可以說出這么絕情的情話么?丫頭,你真狠心!如此話語將我中傷,你真狠心!
……
回到云府后,一切都似那般平常。
云淺沒有去見任何人,而是徑直進了云府家主專用的書房,同時將云天示宣了進去。
云天示奉命進書房時,正見云淺將手邊一把四十二紫骨檀香扇打開。她右手按住扇面,沉眉凝視著扇面右上角云府的印記,那眼角一點點瞇起,隱隱透出狠戾與殺意。
才月余不見,這個嬌小的女子身上,竟全無那份純潔天真了。變了,徹底的變了。
“見外公時,你也是這樣嗎?”云淺合上扇,含笑望著他。
那是,屬于云府當家人的氣勢!云天示神色一凜,單膝跪下:“見過少主人!”
云淺放下折扇,緩步走到云天示眼前:“我問你,天組忠于誰?”
“天組忠于云府。”云天示將頭埋低。
“那,在你心里,誰代表云府呢?”
云天示會意:“天示見過少主人。”
“見過誰?”
“見過主子!”云天示堅定。
“很好。”云淺微笑著將他扶起,“從今日起,你就是天組之首。”
“大哥呢?”
云淺目光一暗:“是我,對不住他……”話已不言而喻。
云天示狠狠咬住下唇:“大哥他,值得!”
這個男子,倒沒了之前的浮躁。云淺點頭:“三日之內,天、地、玄、冥、青五組我要盡數收在囊中。”
“是!”
“天無的遺骨,應該還在這里,你去將他收斂安葬。”云淺遞給云天示一張寫有地址的紙,隨后坐在椅子上,倦怠地閉上眼,“沒事就下去吧。”
云天示握紙的手在抖,他咬牙,拼命忍住心底翻騰的悲戚:“是。”轉身快步走出書房。
門隨著云天示的離開而合上。不一會兒,屋內又響起腳步聲。
“還有事?”云淺沒睜眼。
“淺兒。”是云塵的聲音。
云淺怔了怔,睜開眼。
那一瞬,云塵目中痛意一閃。他上前,看著云淺:“淺兒,你的眼睛……”
“小舅舅有事?”云淺拂了拂額發,笑吟吟地站起來。
“沒事,聽說你回來了,就想來看看你。”云塵抬手想撫她的臉,云淺卻往后一退,躲開了:“這些日子,云府的事辛苦小舅舅了。”
“淺兒跟我還見外?”云塵笑著玩笑,“好好休息,一回來就這樣忙,小舅舅可要心疼了。”
“如今我是云府的主人,理該這樣忙。倒是小舅舅,為淺兒分擔那么多,淺兒實在良心不安。小舅舅放心,最多不過三日,淺兒就會接手云府,讓小舅舅徹、底清閑。”云淺“徹底”二字咬得特別重。
云塵聽出了她的話中深意:“云府本就是淺兒的,我再怎么盡心盡力也奪不去你分毫。既然淺兒想盡快接手,我就不打擾你忙了。”
“不送。”云淺露出一個淺淡的笑。
目送云塵那一塵不染的雪錦身影消失在門口,云淺緊了眉——這個雪一般干凈出塵的男子,就是害死娘親的兇手?他疼她、寵她,她卻還在算計他。這實在算不得光明正大。可是,云府家業,卻也絕不能落在云家仇人之手!
——未完待續